蘇輕辭轉身就走,并非全為了路行漾。
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讓染绯一次看夠。
就要這麼一點一點地,從手指縫裡漏下些許她期望看見的内容,才能長久地吊着她的胃口。
蘇輕辭控制那麼多人為他鞍前馬後,勘破人心缺漏根本不在話下。
隻要染绯對他還有所圖就好。
以後在她面前,不能再戴面具或是易容了。
她喜歡他這張臉。
蘇輕辭出了大祭司房才換上護衛“安傑”的臉。
染绯下床,在窗口眺望蘇輕辭遠去的背影。那道背影融入生村街道,隐沒不見。
她絞緊手指。
靠!怎麼忽然就會勾引人了,這小玩意兒。
她剛才差點破功,直接撲倒他,掐着他下巴讓他張嘴,說讓她嘗嘗千年靈藥煉成的丹藥是什麼滋味。
床單抓皺了,捋都捋不平。
染绯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上。
“清醒點!越漂亮的蘑菇越碰不得。”
越漂亮,毒性越大。等她不怕死了再碰吧。
當她的視線從蘇輕辭身上移開,突然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從窗口往外看,整個生村籠罩在濃霧之中,仿佛被霧隐匿了存在。
霧從何起?
染绯穿好大祭司侍女的服裝,一身淺紫色的衣裙,佩戴好整套首飾,一尾魚入水似的滑入生村街道。
那種陰森的感覺更重了。
夕陽正在忙着落山,猩紅的濃厚顔色灑到生村,竟然隻剩下一些稀薄的橙黃光暈。
生村不知何時布置起燈籠。
青磚瓦房、石頭房子、各種木屋,屋檐下都挂着統一式樣的燈籠,就連路邊小院的栅欄也挂着等比縮小的同款燈籠。
燈籠心發白光,糊燈籠的紙用的是藍色,于是所有的燈籠齊齊散發出詭異的藍光。
藍光壓過了夕陽的橙光色暖光,生村周圍的白霧,被染成了冷冷的灰藍色。
一點也不像是仲夏時節。
大祭司房在潤生河附近,染绯出來沒走幾步,便找到了霧氣的源頭。
潤生河表面倒映不出太陽的樣子,卻映着盞盞藍.燈籠,猶如點點鬼火。藍色的光在不平靜的河面上跳動,翩翩起舞。
閃着藍色光斑的河面,霧氣緩緩地産生、聚集、上升、擴散,像一層厚重的半透紗。
霧氣中的光線變得散亂而扭曲,使得整條河流看起來仿佛在吞噬光明,神秘而陰森。
空氣中彌漫着陰冷的氣息,夾雜微弱的泥土味道,與霧氣中的濕氣混合在一起。偶爾,不具名的微風從未修補完好的大門吹進,帶來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不禁懷疑有無數陰影在霧中悄然遊動。
夕陽沉下山頭,最後一抹暖色光輝也消失。
厚重的霧氣吞噬餘下的一點橙黃光暈,接着隻有冰冷的藍光。
整個村子都是藍色的。
就連河面上巨大的秋千也被照成了藍色。
潤生河中央最寬闊的位置,架起了兩座拱橋形狀的銀色支架,橫跨南北。
染绯湊近,上手撫摸,支架竟然是用竹子做内裡,銀絲纏縛,耗費巨大,硬生生彎出兩座支架。
支架最高點離河面,至少四層樓高的距離。
兩座支架中間,同樣的編制手法,橫着搭建一條支撐,這道支撐之下,垂挂着十二個秋千,依次排開。
秋千上無人,整條河沿岸也就隻有染绯一人。
又一陣風經過,河面的秋千胡亂搖擺,像是有調皮的鬼魂在玩耍。
巨型裝置聳立,十二個秋千懸挂。
染绯抱住胳膊,倒退一步,無意撞翻一盞燈籠。藍光在她腳邊翻滾幾圈。
有人跑過來:“你怎麼回事,這麼不小心!”
看清染绯同大祭司類似的打扮,那人态度驟然變化:“您沒事兒吧,這燈籠我撿起來就行,您快别站在這了,大祭司那邊……您去看看。”
染绯點頭離開。
一路上藍光相伴。
等她适應了藍光,就聞到了夕陽消失後更加凜冽的草木氣味,迎接即将到來的寒夜。燈籠紙面幹燥的氣味被河面産生的霧氣打濕,沉悶地塞住人的鼻息。
染绯總感覺走着走着,厚重霧氣裡會突然跳出來一個鬼,與她臉貼臉。
按那人指的方向走,很快便發現了大祭司的背影。
路行漾寬肩窄腰個頭極高,在一堆人裡鶴立雞群。而且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換上了藍底黑紋的服裝,唯獨路行漾,可以穿着與衆不同的華貴神秘的紫色。
染绯走過去,離路行漾還有十步遠的時候,路行漾同他身旁的少年一起回頭看向染绯。
少年無聲動了動嘴型:“姐姐。”
路行漾唇角上揚,見到染绯醒來,他也很是開心。
兩人的臉被幽藍色的燈籠光照得顯露出不自然的顔色。路行漾一身黑皮,他的臉又藍又紫。彥葉偏白,他的臉被映成發灰的陶瓷質感。
兩個都不像人,像從地府上到人間的黑白無常。
她就說會有鬼蹦出來對她貼臉開大!
染绯手掌拍了拍自己緊繃的腰腹,放松肌肉,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蘇……那誰沒找你們嗎?”她問。蘇輕辭離開時,用的借口是要去幫路行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