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翻過身,面朝下,手還沒支撐起身體,正在準備擺出爬的姿勢,就被人按住。
身後那人,捂過她嘴的大掌摁在她肩胛骨上,她被迫緊緊貼着床,掙紮不得。
見她安靜,他一手抓住她雙腕,反扣在身後。摁住她肩胛骨的手倒是松開了。
染绯上半身唯一還能動的,隻有他沒控制住的腦袋。
她努力仰起臉,指責道:“壞人,你是壞人!”
雙腿也在亂動,又擡着頭,整個人化身被撈上岸,在陸地費力蹦哒的大鯉魚。
蘇輕辭在石川柏離開之後,就設下了隔音結界,染绯嚷得再大聲,也隻有他能聽到。
他看她能演到什麼時候。
蘇輕辭坐在床邊,一隻手捉着染绯手腕摁在她後腰,一手搭在自己腿上,無聊地等着。
等來的卻是染绯的眼淚。
比她的嘴先制造出響動的是她的眼淚,晶瑩的水在眼眶裡聚集,形成淚珠滾下臉頰,砸在枕頭裡,不太清晰的一聲“啪”。
他瞳孔緊縮,捉她手腕的手松開了些,然而染绯沒功夫發現自由的苗頭。
她嘴一癟,肆意地哭了起來。
“你是壞人,你不是哥哥!我手好痛,痛死了……嗚嗚,咳,脖子也痛!”
後面沒說了。不是因為不想說,是因為她邊哭邊講,嗆到了,猛烈咳嗽着。
蘇輕辭徹底松開鉗制她的手,她卻仍沒反應過來,哭花的臉埋在枕頭裡,身子因為不暢的呼吸起起伏伏,宛若下一刻就能把自己憋死。
每咳嗽一聲,肩胛骨就聳動一次,像忽閃的蝴蝶翅膀。蘇輕辭看得眼熱,睫毛下垂,遮住眼睛裡的一抹異色。
他起身站在床邊,彎腰推着染绯肩膀,給她翻了個面。染绯又變成仰面朝天的姿勢,這回卻絕不再看他。
她臉原本就紅,熱得發紅,現在一陣咳嗽,紅到如同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腦袋,面孔紅得能滴血。
蘇輕辭心髒一抽。
他伸展雙臂,将人從床上抱進懷裡,随即轉了個身,坐在床上。染绯在他懷裡被帶着轉了半圈,頭有點暈。
蘇輕辭往桌上扔了顆夜明珠,屋内一下亮堂許多。
染绯坐在蘇輕辭腿上,被他摟在懷裡,半邊身子貼着他身體,咳嗽引發的胸膛震動也随之傳進他胸口。
蘇輕辭在她後背一下一下地順氣,從後脖頸開始,有節奏地往下撫摸,直至腰部。
摩挲十幾回,染绯緩過勁來,疲憊極了,眼皮沉重。
蘇輕辭聽着懷裡綿長平穩的呼吸,低頭一看。
她睡着了。
她竟然睡着了?
蘇輕辭就這麼抱着染绯靜坐片刻,确認染绯不是在假裝睡覺,收起夜明珠,小心将染绯放進被子裡蓋好。
她體溫還是燙人,他和衣躺在她身邊。
染绯睡着了,蘇輕辭睡不着,他本就淺眠,如果沒有特定的環境,甚至可以一夜清醒到天亮。染绯問“蕭玄庭”的問題沒有錯,他晚上确實睡不着。
現在,床很小,荒沙鎮很熱,他理應感到煩躁。
可有某個人在身邊,他心裡莫名安定。
在名為“求索”的幻境裡,他看見了她。
他見到的唯一一個人,是染绯。
她是他的答案。
兩人仰面躺在同一張床上,床上有兩個枕頭,染绯枕着一個,還有一個被她踢到角落裡。
蘇輕辭枕着自己的胳膊,睜眼看床賬頂。
某種類似于水生花香氣的味道充盈床鋪附近的空間,水生花的氣味是他在炎熱的荒沙鎮獲得涼感的唯一途徑。
他睜着眼,貪婪地嗅聞。
一朵小小的、柔軟的花,盛開在他身邊。
時間靜止此時此刻。
這樣過一夜,也不錯。
他閉上了眼,特殊的香氣萦繞鼻尖,像隻安撫的手,撫過他的臉,撫平他燃燒不停的心火。
但關閉了視覺,其他感官變得敏銳,染绯異常的體溫熏蒸着他,他心再一次揪緊。
那女子端來的一壺茶,明顯有問題,染绯一口氣灌了進去,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蘇輕辭心裡早就有了論斷——她是真傻了。
成了一個隻會喊“哥哥”,不會說氣人的話來刺他的小傻子。
小傻子乖得沒邊,讓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眼裡隻有他一人,他稍微碰一下就哭着罵他是壞人。
瞧瞧,連罵人都隻會說“壞人”,罵他的原因還隻是她身上痛。
多麼單純,多麼天真,傻得冒泡,他隻要稍微回想一下她無知稚子般的面龐,牙齒就想咬些什麼。
咬住細嫩如小羊羔的皮肉,犬齒陷入肉裡撕扯,臼齒狠狠地磨在骨頭上,剔掉每一塊細小的碎肉。
這樣才能剛剛止住牙齒的癢意。
但還不夠。
遠遠不夠。
她這副失了魂的模樣,他就算把她弄疼了,疼到想死,她也隻會喊痛,罵“壞人”,而不會罵他“瘋子”“有病”。
蘇輕辭怅然若失。
現在的她,不是完整的她。
他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