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绯飛下去深吸一口,将這片特殊的花香刻入腦海。
庭院深深,夜色濃濃。
但庭院一處亮如白晝,腳步聲此起彼伏,還伴有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嚎。
染绯循聲飛過去,嘈雜聲音的中心是花顔軒。
花顔軒門口站滿了人,門内也站滿了人。她跟着一個行色匆匆的丫鬟飛進屋子去,穿透層層屏風,嗓子不斷冒出尖銳叫喊的婦人出現在她眼裡。
婦人躺在床上滿頭大汗,發絲粘在側臉和脖子上,白色中衣已經被汗濕透了。她下身蓋着一層薄被。
婦人正在生産。
染绯坐在婦人床邊,看她們忙活。
沒多久,婦人的聲音微弱下去,她沒力氣了。
産婆和侍女語帶哭腔,求她加把勁,努努力,一定要把孩子生出來。
染绯此時仍是小孩子體格,短腿在床上撲騰撲騰走,一屁股坐在婦人頭頂後面。她盤着腿,上身俯下,藕節似的小胳膊摟住婦人的頭,兩隻小手剛好能摸到婦人的下巴。
她柔軟的側臉剛好貼在婦人額頭。
或許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婦人睜開眼,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滿足了丈夫的期望。
婦人一命,換來了這家小少爺的一命。
嬰兒啼哭,大人也在哭,吵得染绯煩不勝煩。
她想擦幹婦人眼角的淚,想拂開婦人臉上惱人的淩亂的發絲。可是發絲怎麼撥都撥不動,淚痕怎麼擦都擦不掉,不僅擦不掉,還越來越多。
死人還會流淚嗎?
染绯頓住。婦人臉龐上新出現的淚水,是從她這個小身闆裡流出來的。
原來是她在哭。
整個花顔軒,仿佛隻有她一個孤魂野鬼,在為婦人的消殒而落淚。
其他人團團圍住從婦人身體裡誕生的小少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離新生兒最近的老婦人也在流淚,一雙眼睛隻粘在嬰兒臉上。
染绯一眼便知,老婦人不是為已逝去的生命哭泣。
一陣天旋地轉,染绯明明沒有實體,卻感覺有人在推她的後背,搖晃她的身體。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顔色越來越暗淡,她抓緊時間,急忙俯沖向被團團圍住的新生兒。
嬰兒皺巴巴的臉上,眼睛下方的紅色印記鮮豔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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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輕辭最後一個進入幻境,也是第一個離開幻境。
他清醒過來,森林裡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連正上方的太陽光都仿佛凝固了。
他扶着染绯的肩膀,托住她後背,搖晃她身子,晃了一會兒不見醒。于是擺正染绯的身體,确保她不會從椅子裡滑倒。起身,走到水潭邊。
整片丸澤森林裡,唯獨他一人清醒。山洞内,混沌九花成熟綻放,隻要他想,靈藥随時可以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蘇輕辭不慌不忙,手一伸,隔空抓來還未蘇醒的君正園。
他攥住君正園前襟,将君正園提了起來,移到水潭面上。水潭寂靜無聲,沒有一絲波瀾,清仿佛一面打磨光亮的銅鏡,晰地倒映出君正園的鞋底和衣擺。
蘇輕辭本打算撒手,讓君正園落入水中,可忽然想起某人。
如果君正園就這麼消失了,某人心裡肯定會難受。他歎了口氣,把君正園甩回原地。他需要慢慢來。
蘇輕辭腰都沒彎,随便選了個拳頭大的鵝卵石,一腳踢進水裡。
堅硬的鵝卵石眨眼功夫就消失無蹤,徹底溶在水裡,而水依舊清澈如前。人掉進水裡,多半也是一樣的下場。
蘇輕辭飛身越過潭水,平穩降落在山洞裡。
洞口開闊,光線充足,連山洞最深處也能一覽無餘。
他走進去。
餘光忽然掃到一點光源。他停下腳步,回頭尋找。
光源恰好再次亮起。
在離洞口不遠的石壁上,約有兩人高的位置上,莫名發光。蘇輕辭踱步回到山洞入口,微微仰起臉,打量石壁上發光的一團。
光團忽明忽暗,卻從未完全熄滅,在他黑色眼瞳上,形變成一條細長的線。線拉長,曲折,組成兩個如刀切般利落的字——
求索。
蘇輕辭深邃的眼眸凝視“求索”,光線在牆上短暫保留了一會兒,又融合成一團。
之後,這團光亮消失,石壁上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任何異樣。
山洞裡,隻剩下綻放的混沌九花,和無意識盯着混沌九花,腦子裡深思“求索”含義的蘇輕辭。
他向那棵據說生長了一千年的靈藥走去。
從洞口至山洞中央,十幾步路的時間,他得出了結論。
混沌九花散發的花香能夠緻幻。
而他在幻境中看到的,就是他苦苦“求索”的,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