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绯仿佛沒聽到,攥緊了領口,拖着過長的紅色外袍經過蘇輕辭,大紅色的珍稀面料從蘇輕辭鞋面拂過,穩步朝智覺走去。
“大師能給我安排個住的地方嗎?”
恰好遂了智覺的意,他眉開眼笑地給染绯安排最好的客房,親自帶人過去。
蘇輕辭和十五默不作聲,一趨一步。
三個人分别住進三間客房,客房旁邊不多遠便是僧人們的寮房,染绯對此十分滿意。
她想留下來,并非為了養傷,而是因為彥葉離去前的臉色實在難看,她放心不下。
他還是個小少年,萬一想不開,一口氣誤入歧途,她豈不有罪。
客房裡疊放有幹淨的海青,染绯動作緩慢地換上,忍痛慢吞吞地整理衣褶,盡量穿得嚴肅莊重。
衣服大小合身,她手腕上的菩提子佛珠剛好露在袖口外,乍一看,頗有幾分信女的虔誠。
傷口仍未包紮,強行穿上衣服一點也不舒服。
外表虔誠的信女忽略掉門外擺放的餐食和腹中的饑餓,趁精力未被疼痛蠶食殆盡,沒有片刻停留地往彥葉寮房方向去。
彥葉不在他房裡。
染绯敲了門,又附耳在門上聽,異常的安靜讓她頭腦清醒一瞬。他的确不在。
那他會在哪兒?疼痛襲來,染绯腦子被攪得如同一攤爛泥,無法思考,她背靠房門順着門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她眯着眼,左手發狠捏住後腦勺與後脖頸的連接處,試圖遏制住疼痛的傳導。
偶爾有晚歸的僧人路過染绯,紛紛側目瞧她。想起今天關于彥葉的流言,或許不是流言,畢竟連堂主師兄都說彥葉肯定犯色戒了。一下子眼神閃躲開,又忍不住看回來。
原來就是這個女人啊。确實貌美,難怪彥葉會為她犯戒。
“彥葉師弟不在寮房,”有人善心大發,“施主莫在此處苦等。”
那人指了一個方向:“方才小僧路過後山入口,似乎看見彥葉師弟的蹤影了,他正往後山小道上走,估計是要去閉關房。”
染绯蹲坐在地上,仰面道了句感謝。
她靜坐了會兒,積蓄更多力氣,一鼓作氣起身,朝好心人指的方向走。
夜裡本就沒什麼人在外走動,後山附近更是荒涼,寥無人煙,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沒有半盞燈。高大樹木遮住了月亮,染绯伸手不見五指。
她沒功夫感到害怕,一心隻想早點找到人。
染绯義無反顧,踏上後山通往閉關房的小徑。
往裡走,原本寂靜的路上,逐漸冒出痛苦的嗚咽,低低的,嘔啞嘲哳,難聽惡心,勾不出别人的憐憫。
染绯自顧不暇,無心管嗚咽聲的來源,隻是隐隐覺得,彥葉或許就在那個方向。
嗚咽聲在注意到染绯褲腳掃過雜草的動靜後,忽然變得激動,“啊啊”聲更加急促高昂。
染绯終于走到聲音源頭處。
發出嗚咽聲的,是一個人。一個蜷縮在地上,腦袋邊流了一灘血的人。他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啊啊”地想讓染绯注意到他。
染绯如他所願地投下一個眼神。
有點面熟。染绯在記憶裡搜尋一番,下午她推開彥葉房門時,迎面碰上的兩個和尚之一的臉,與這個嘴角湧出暗紅色血液的男人的臉重合了。
客堂堂主在方丈跟前嚼舌根,他口中的内容,恐怕也是從那兩個和尚嘴裡聽來的。
染绯越過地上的和尚。
不出意料,沒走幾步就發現了另外一個和尚。同樣是癱倒在地,微弱地掙紮着,腦袋旁邊一攤血迹,濕潤腥臭。
這個和尚沒有“啊啊”叫喚,比前一個清醒些,染绯經過他旁邊,他已經适應了黑暗的雙眼竟然瞬間認出染绯的身份。
于是他發出了更為凄厲的慘叫。
“啊啊——!!”
不尋常的嚎叫傳進閉關房裡面,正忙着處理下一個對象的彥葉停下手,自言自語:“都這個時辰了,誰還會來呀?”
語氣天真至極,真像是個躲開家人,獨自在街上玩鬧的少年郎。
彥葉眉頭一挑,他手底下的人就要遭殃。
彥葉手上紅通通的,裹了一層人血。紅通通的手指抓着堂主的下巴,堂主塊頭明明比彥葉大出一圈,可他身體凝滞不能動彈,眼睜睜看着彥葉另一隻手在他門牙外面比劃。
彥葉低聲在堂主耳邊說:“師兄,你知道的,口出惡言之人應下拔舌地獄。”
“可惜,我暫時沒法拉你們下地獄,我還有很要緊的事情沒做完。”彥葉緊了緊抓堂主下巴的那隻手,将他下颌擡高,興緻勃勃地觀察堂主臉上不甘、恐懼雜揉的表情,接着說,“所以隻好委屈你們感受拔舌。我學藝不精,但是拔舌和拔舌地獄,應該大差不差吧。”
客堂堂主發不出聲音。
彥葉忽然松手,拍拍堂主的臉:“我感覺你有話要說,說吧。不出意外的話,這是你能說的最後一句話了。”
“要好好珍惜哦,師兄。”
彥葉沾血的手指點上堂主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