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夜門此番前往皇城,明面上随行極少,除了左護法和幾個影衛,再無他人。
倒不是因為他們不想引人注目。畢竟他們駕駛的馬車,與低調、掩人耳目毫無關聯。
而是因為,左護法勸染绯的那個仿佛托詞的“門主喜靜”。
染绯和蘇輕辭并肩坐着,在他耳邊叽叽喳喳。
“你長得挺好看的。”誇誇作開場白。
“昨日那麼重要的日子,你竟然找替身。到了夜裡,還讓我一個人過。”述說委屈,站上道德制高點。
“你是不是有什麼隐疾?”雖然承接上文去聽,似乎有什麼旖旎的歧義。
但這句話才是她真正想問的,小說裡沒寫反派身體狀況,隻知道他是男主最強勁的對手。
萬一蘇輕辭身上有什麼怪病,任務途中突然暴雷妨礙她回家,再來補救,費時費力,不如一開始就坦白清楚。
染绯盡量壓低聲音,她每句話都像悄悄話一樣親密,宛如戀人耳語。
可蘇輕辭沒什麼反應,倒是左護法冷汗直冒。姑奶奶,他讓她上馬車,就是想堵她的嘴,可她的昏話怎麼越說越多!
左護法頭暈眼花地回頭,正與蘇輕辭剛睜開的眼睛對上,頓時一個激靈。
蘇輕辭錯開與左護法對望的視線,慢條斯理将眼神聚焦到染绯臉上。
他譏诮反問:“你昨日不是見識過了?”任何人但凡見過他昏迷的樣子,都會知曉那便是他的緻命弱點。想取走他的命,趁他昏迷之際,一擊必勝。
“我隻知道昨日你一見我,便想掐死我。”染绯知道是知道,但她隻要不想認,就能面不改色撒謊。
她說完,蘇輕辭沒吭聲,車廂裡安靜得隻剩左護法的吸氣聲。
染绯适時停頓後接着問:“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幹脆,直截了當,不留情面。
左護法轉回身體,背對不要命的女子,手指用勁摳住車門。萬一他們打起來,他第一個跳出車廂。
蘇輕辭眉宇間肌肉緊繃,若有所思,忽然說了句不相幹的話。
“你變得很不同。”
染绯沒有任何心虛膽怯,對答如流:“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我。”
左護法默默轉身,看向門主,擡起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意思是染绯腦袋出問題了。希望主上不要和瘋了的人計較。
蘇輕辭收到左護法傳達的信息,瞥他一眼,又阖上眼簾不理人了。
“打你那一巴掌,還疼嗎?”
染绯湊近蘇輕辭的臉,溫熱呼吸撲到他泛涼的皮膚上,近得能數清楚他到底有幾根睫毛。他臉上剔透且蒼白的緊緻皮肉下,紅痕減淡到不細看就看不出。
這回,蘇輕辭的眉頭明顯擰起來,他垂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慘白到幾近透明的皮膚下青筋鼓脹。
染绯低頭,腦門快要抵在蘇輕辭肩頭。
她舒展手臂,伸出手停在蘇輕辭手上,塗有蔻丹的紅指甲劃過蘇輕辭手背的青筋,極緻的色彩對比化作利刃,仿佛下一刻就能劃破血管,鮮紅的顔色噴湧而出。
蘇輕辭手背被染绯指甲撓得發癢刺痛,陡然一震,瞬息之間抽走手,閃躲用力之猛,連帶上半身都向後靠了靠,詫異地凝視開始大笑的女人。
他原以為染绯是裝瘋。眼下在染绯肆無忌憚的笑聲裡,他不得不相信。
染绯是真瘋。
馬車平穩行駛,速度不慢,正午時分停在溪邊稍作休整。
大馬車在前,小馬車斷後。
蘇輕辭沒下車,坐在他的位置裡沒換過姿勢,染绯跳下車活動活動筋骨,左護法盡職盡責守護馬車。
染绯屈膝坐在溪邊大塊平整的圓石上,下巴擱在膝頭,傷臂僵硬地垂放身體右側。她發現下車的十五,招呼道:“十五,我傷口疼,你幫我看看。”
十五聞言,環顧四周,沒見到門主,隻看見左護法默許的眼神。
他走上前去,在縮成一團坐着的染绯旁邊蹲下身,小心地解開繃帶。傷口沒有潰爛征兆,正在逐漸愈合,用過他師父的獨門傷藥,理應不會再有痛感。
或許是姑娘家皮肉細嫩,不能忍痛。
十五喊來十六,讓十六用水靈力操控水流給染绯沖洗傷口。沖掉了舊藥粉,十五從懷裡取出熟悉的黑色藥瓶。
十六下意識伸手去摸藥瓶,十五躲開。
十六不可置信:“我找你要過好幾次,你都不肯給。現在你竟舍得給她用?”
“她是主上的人。”十五解釋道。
“你少胡說,我們都知道她不是。”十六仍舊不屈不撓地看向黑色藥瓶。
染绯聞言擡起頭,眉眼彎彎,沖快言快語的十六笑道:“你說,我不是什麼?”
左護法關注着溪邊的一舉一動,沉聲命令道:“十六,回馬車去。”
十六自知失言,讪讪返回。
染绯不再追問,繼續問下去隻會讓她自己陷入尴尬境地。
十五仔細撒好藥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幹淨的繃帶,準備替染绯纏上。
“等下,”染绯推開繃帶,從圓石上站起身,朝後方小馬車走去,“時候不早,上車繼續。”
十五一言不發,握着繃帶,跟在她身後。
左護法見狀,也轉身進入大馬車。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染绯傷臂早已處理完畢,可久久不見任何一個車轱辘轉動。
十六沒那麼多心眼子,直接問染绯:“染姑娘,你不到門主那輛馬車去麼?”
染绯回答也幹脆利落:“不去。”
話音剛落,就聽見前面那輛奢華大馬車啟程的聲音。
速度比休整之前快了許多,車輪發出的嘶吼隐約帶有怒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