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音寺。
方丈室裡,智覺大師光滑的頭皮似乎變得皺皺巴巴,他眉頭緊鎖,放下佛珠,點上一盞油燈,拿起油燈走進一間密室。
不一會兒,監院和幾位長老匆匆出現在密室裡。
正對密室門,靠牆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周圍的蓮花安靜綻放。佛像面容慈悲,姿态内斂淡泊,從上而下,垂眸注視地上一圈麻布包裹的蒲團,以及蒲團上坐着的僧侶。
方丈智覺大師先開口:“半年前,我曾将圓寂的法音大德親自開光的佛珠,贈與神夜門門主。”
衆人皆是臉色凝重。
半晌,有人遲疑接話:“如今出差錯了麼?”
智覺大師雙手合十,閉眼道:“現在神夜門那串佛珠,已經消失。”
“何故?”幾位長老齊齊驚呼。
“緣由未知,”智覺大師歎了口氣,接着說,“我偶然感應到一陣強烈的能量波動,再一仔細探查,才發覺是法音大德的念力在一瞬間爆發,之後迅速消散。”
監院喃喃開口:“那件世間僅剩的法音大德親自開光的寶物,竟就這麼毀于一旦。神夜門他們果然,果然是……”
監院克制着沒講出來的話,被旁一位長老撿走:“果然是邪魔門派,那什麼門主,定是邪惡根源。聽說他為了一個女人,還專門把人聚到一處,攪得江湖亂七八糟。師兄你當時還好心把佛珠手串給那白眼狼,現如今……”
“不可妄言。”智覺大師打斷長老越發憤慨的言論,雙手搭在雙膝上,“‘邪魔’是外人對神夜門的描述,難道我們出家人也要用外界的評價去看待他們麼?”
話雖如此,可智覺的心裡忐忑不定。
半年前,神夜門門主性情陰晴不定,一時以殺人為樂,所到之處流血漂橹;一時又完完全全沉寂,不見蹤影。
某次沉寂後,世人提心吊膽地推測神夜門的近況,誰也沒料到,蘇輕辭的身影出現在了聖音寺。
那時他看起來毫無人樣,面色蒼白似鬼魂。智覺将他藏于方丈室,帶他修行和打坐。十日後,将大德開光的佛珠贈給了他。
智覺記得自己是這麼跟他說的:“你身上業障過重,須始終帶着這串佛珠,不可輕易摘下。那些不善之行,萬不可再為了。”
于是蘇輕辭左手腕,多了一串與他氣質千差萬别的佛珠。
這半年時間以來,他如約未再肆意殺戮,安靜本分,仿佛成了一個善人。如今佛珠消失,蘇輕辭與智覺的約定,便也随之消失。
智覺大師清了清嗓子,提議:“既然我們已經得到這個消息,應當告知天下。”
衆僧侶齊聲應道:“是。”
聖音寺變得繁忙,各種通訊法寶、各種會飛會跑的奇珍異獸在寺廟内外來來回回。
蘇輕辭一行人還沒抵達皇城,天璇國皇城裡,早傳遍了神夜門門主即将卷土重來的消息。
人心惶惶。
朝堂上、市井間,總能聽見有人提“神夜門”三個字。伴随這三個字出現的,還有顫抖的聲音、緊張的神情。
神夜門兩輛奢華奪目的馬車抵達皇城城門的時候,一傳十十傳百,由城門延伸至皇宮的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道路兩旁門窗緊閉,卻從縫隙裡投射出許多道查探的視線。
車輪咕噜咕噜轉,在許多道藏于暗處的視線裡,馬車離三皇子府邸越來越近。
三皇子君正園從探子口中得知此事後,腦中靈光一閃,終于明白他府邸一巷之隔的庭院屬于誰。
那庭院自建造完畢後就無人居住,關于庭院主人是誰的傳言不少,卻從沒定論。君正園之前不太在意,可蘇輕辭的車駕就在外面,正朝這裡駛來。
猶如一條冰冷的毒蛇順着他腳跟、小腿攀爬,待他發現的時候,蛇已經在他耳後嘶嘶地吐着信子,炫耀着劇毒的獠牙。
君正園喊住報完信準備離去的探子:“還沒有摩雲的消息麼?趕快去找。”
探子心裡叫苦不疊,摩雲尊者跟人間蒸發了似的,任誰都聯系不上。但他也隻能應道:“是,主子。”
兩輛馬車在三皇子府邸旁邊停下。
較大的那輛上先下來一黑衣人,接着是戴着标志性半臉面具、一身大紅的神夜門門主。車門仍然敞開着,已經下來的二人卻沒有往宅院裡走。
神夜門門主輕輕叩擊車廂,裡面不情不願出來一個粉嫩衣裙的絕色女子。
她坦然自若将手遞到蘇輕辭掌心,男人五指收攏握住她的手,耐心扶她下車,小心護着,生怕她跌倒。
管家在大門恭候多時,趕忙迎出來,為門主和他身旁的女子帶路。
君正園站在皇子府的觀景台,将隔壁宅院門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自小受過的教導讓他無論何時都身姿挺拔,站得筆直,全身隻有眼球随着底下人的動作而轉動。
君正園注視蘇輕辭的一舉一動,可眼神忍不住往蘇輕辭身側飄。那日在神夜門,他也曾這樣扶過她。他做了僞裝。若再見面,她應當認不出他。
君正園搖了搖頭。他不該想這些無聊的東西,明日還與裴雪心有約,提早準備為好。
觀察蘇輕辭的不止君正園一人。短短一個時辰,皇城幾乎每家每戶都在讨論,神夜門門主對新納的妾室無限縱容、肆意嬌慣,不僅為她舉辦盛大儀式,還低聲下氣哄着她。
庭院大門關閉,蘇輕辭放開染绯的手,手掌相互拍打,似乎想将灰塵或污垢從手上甩掉。聲音清脆刺耳,染绯偏頭看他。蘇輕辭拍灰動作未停。
染绯問:“不演了?”
她本來與影衛同坐一車,路上相安無事,臨近皇城時,蘇輕辭不知道抽什麼風,派左護法過來,偏要讓染绯上他們那輛馬車。她想看他們有什麼把戲,便從善如流。
原來是要刻意讓别人瞧見,她是神夜門門主心尖尖上的那個絕色妖姬。
左護法站出來解釋:“今日我們初入皇城,各方勢力應該還來不及在院子裡安插眼線。”
他下一句話明顯含有言外之意:“日後,還多麻煩染姑娘了。”
“确實麻煩。”染绯笑着點頭。
管家聽着,一聲不吭,默默在心裡把染绯的地位等級拔高了幾層。
蘇輕辭在皇城置辦的庭院不似神夜門空曠,畢竟地處皇城中心,寸土寸金。主路兩邊草坪和低矮灌木修剪平整,濃綠的顔色,郁郁蔥蔥。
乍一打眼,院子裡沒有一棵樹。轉過身去,才能在大門兩邊的圍牆旁,發現一排桃樹。正值初春,樹枝上沒有葉子,隻孤零零地綻開幾朵桃紅的花。
管家堆着笑帶路,一行人不急不緩穿過前廳和花園,來到後院。後院正中間對着正房,沉重的雕花木門敞開,沒設屏風,紫檀木桌椅擺設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