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這樣,”延齡這一刻有點共情了茉奇雅,好歹她隻是短暫同四公主共事,茉奇雅天天和她那郁郁寡歡的娘在一起,幾句話間她又煩躁又生氣,隻想抓着四公主晃一晃四公主腦子裡的水。“你除了要考量钺國,還要考量一個人。”
她不好直說紀正儀的名字,這樣會顯得她太挑撥離間。
四公主應該也猜得到,但她隻是苦笑道,“實不相瞞,事情若真到那一步,也是我活該,”她就那麼平靜地說,“我咎由自取。”
她輕聲說,“我争這個皇位,不是我有什麼抱負,我隻是想回到從前,從前我們四個生活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最終,老二死了,阿姐再也不會再回新鄭了,我不敢提接三姐回來,我怕她們也要殺了她,阿姐還有個女兒能救她,三姐又有誰能幫她?最後依然是我這個孤家寡人,獨自在此。”她捧起酒盅,一飲而盡,“我身上曾有無數的期望,母後和姨母想要我光複失地,阿姐盼望回鄉,二姐希望我能迎回阿姐,三姐的夢想是有一日出降建府,能将母妃接出宮共享天倫,”她忽又擡起眼,“這些事,我隻能做到一樁,你回去的時候,帶鄭太妃走吧。”
說罷,她卻又換了一幅模樣,仍是那溫柔疏遠的皇帝,“我随口一說,你随口一聽,聽了,就過了,不必往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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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年賀禮。”娜娜打開箱子,“你要怎麼回禮?”
小茉半死不活的趴在貴妃榻上,長發用厚毛巾卷着,她漫不經心的說道,“為什麼要回禮?我是君,她是臣。”
娜娜重重地歎了口氣,她把雕花箱子裡那半人高的布偶熊掏出來,扔給小茉,“那是你姑。”
“她讨厭我。”雲菩順手接過那隻小布熊——說它小是冤枉它了,她看向小乖。“你再打我一下試試?”
小乖嘎的一聲,又拿翅膀抽了她一巴掌。
“你完了。”她爬起來,給了小乖翅膀一巴掌,“今晚夜宵吃烤雞。”
娜娜扭過頭,看小茉跟小乖互抽。
小茉是一個從來都覺得别人很幼稚,但絲毫意識不到自己更是個幼稚鬼。
不過小乖和她純屬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小乖比尋常的海東青聰明許多,她像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喜歡吃小炒,喝煮開的水,窩裡要墊棉絮,冬天她的窩必須挨着暖爐擺,她有獨來獨往的一面,每天早出晚歸,出去逛逛,打點野味,但她絲毫不介意人類提供額外的食宿,總之,小乖淪落到寵物雞的境地也是活該。
小茉幹了一件不地道的事,她把堅果裝進了荷包裡,遞給了小乖,小乖這隻鳥也邪門,花生、松子、核桃什麼的她都能吃點,還喜歡吃瓜子,大概上輩子是一隻鹦鹉,她聞到果仁的味就瘋了,一通猛嗑,結果小茉把果仁全部收走自己吃了。
小乖氣成球了,追着小茉揍了一晚。
小茉每天嚷嚷她感冒難受,要病死了,這會兒立刻能生龍活虎的爬起來揍小乖,大概三分真氣氛裝,就是不想幹活。
她真的好想戳穿小茉,但又慫慫的想到了小茉怎麼也算是個皇帝,最近有元夕這個免費的小丫鬟打雜,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惹她生氣不劃算,于是她默默忍了,在心裡給小茉記了一筆。
她繼續蹲着扒拉金墨給小茉送的箱子。
箱子最裡面是一個檀木盒子,她撈出來,打開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口氣。
那是一根由藍寶雕成的蝴蝶,細細的赤金鍊子托着那對翅膀,蠻精緻的。
她也并不能看清小茉與金墨之間的關系,她倆都太複雜。
若說金墨不喜歡小茉,哪怕是撕破臉的那幾年,逢年過節的禮物一次都沒落下過,但若說她們之間親昵無比,她倆卻又針鋒相對。
小茉終于憑輕微優勢,揍服了小乖,躺回去的路上經過了她,瞥了眼,哦了一聲。
似乎她更喜歡小布熊。
“你姑送你的。”她把盒子遞過去。
小茉坐下,把厚毛巾挂起來,散了長發,給小乖剝了一個核桃,當作重修于好的禮物。
“假若……”小茉把核桃給了小乖,良久,輕聲道,“假若是你……”
不過她到底沒說完這句話。
因為素言不停的往她那邊挨近,終于順勢撲過去抱住了她。
小茉本質上是個渣女。
所以她沒忍住,罵了句,“小渣狗,你是壞人。”
小茉瞧不起金墨,屢屢诋毀,可她沒金墨講義氣,金墨好歹愛憎分明,對喜歡的人從不吝啬,對不喜歡的人當場拒絕,小茉呢,她有幾分待價而沽。
倘若素言有巫婆或珠珠那兩下子,又對她有這種心思,她會接納素言的示愛,但素言的價值很尴尬,素言出挑能幹,容貌出衆,卻兩樣都沒出色到不可替代。
這就導緻小茉實際上做的事是不拒絕也不接受,視自己心情好壞和素言沮喪程度給點寬慰式的甜頭。
“所以呢?”雲菩歎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時候,很幹癟地摟着素言,岔開話,沒事找事,“小姑娘,掃地,你今天沒有掃地,被我發現了。”
昨天松塔打翻的盤子在那裡今天還在那裡。
元夕沮喪的站在一邊,“喂,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家?我想回家。”
“你不是行俠仗義的俠客嗎?”她問。
“錯,我是天下第一的俠女,不是掃地切菜的俠客。”元夕說,“信不信我下次給你切從地上撿起來的蔥。”
“蔥本來就是從地裡長出來的。”雲菩淡淡道。
娜娜沒有中計,不依不饒的走過來,按着素言的腦袋,防止素言擡頭,很慢的用口型對她說——“你有種告訴可愛的素言小姐,你誰都不喜歡,不管你我她,你誰都不愛,你是個自私自戀的癟人,就喜歡你自己。”說着,她還從鼻子裡哼了聲。
“奈曼娜仁,你敢這麼對東哥這麼說話嗎?”她反問。
結果娜娜突然炸毛了。
“東哥,東哥,東哥!”娜娜氣不打一處來,“你為什麼要和他比?我……”話沒說完,她一下子變得懊惱又沮喪,“我是個人,我想要被人愛,我不是個東西,也不是你的奴婢,我不在乎他喜不喜歡我,我從來,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每當她覺得是時候徹底抛棄茉奇雅這個王八蛋爛人時,她又會讓人覺得,她爛歸爛,還沒到垃圾的那個地步。
茉奇雅沉默數秒,蔫蔫地說,“對不起。”
她白了小茉一眼,站着生悶氣。
小茉這個人最離奇的是,她看似纖細脆弱,實際上臉皮非常的厚,她能狀若無事的說回之前的話題,權當此前的對話沒發生。
“那好,”雲菩拉過娜娜的手,在掌心裡寫——【你去告訴素言,為了不産生誤會,不給她以錯誤希望,所以我應該把她掃地出門,不管她是不是無家可歸。】
娜娜沉默三秒,她猛地一抽手,一幅英勇就義的樣子,可她腦子卻似是突然抽了,冷不丁的蹦出來了句:“素言,咱們仨在一起吧!”
素言神情凝固了,往上看,凝視了娜娜數秒,“你沒事吧?”
随後,她起身去揍娜娜。
她現在發現了,素言和延齡互相指責的話真的沒有一句摻了水。
延齡确實半個時辰就要去一趟廁所。
素言的确動不動就和人抓撓起來——她相信,素言可能真揍了延齡。
“幼稚鬼。”她無語。
真正的小孩子反而沒那麼幼稚,兩個小腦袋冒了出來,很疑惑地看着娜娜和素言互毆。
“她們怎麼打起來了?”小啾問。
“琪琪格呢?”錦書問,“她說她要帶我玩大富翁。”
“哦對,琪琪格還在淨室裡,”她說,“我忘了。”
她支着身子又坐起來,“娜娜,去救琪琪格!”
“我不要。”娜娜說,“我堂堂奈曼娜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代名将,成天擱家給她換月事帶,大大的小姐我就不去。”
她抄起金墨送她的小布熊,把娜娜和素言砸開,“不要鬧了。”
娜娜罵罵咧咧的去救琪琪格了,素言繞回來才問了她正事。
“小啾,”她叫住要去找琪琪格玩的兩個小孩,“一會兒可能綿綿會來,她今天到了上城,應該是來找元夕的。”又抓住了錦書,“你跟我過來一下。”
兩個小孩都疑惑地咦了聲。
她把錦書也帶去了書房,“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把你帶到上城來嗎?”
“我是質子?”錦書猜道。
雲菩卻搖了搖頭,對她說,“因為你比别的小孩聰明。”
她擡起眼,卻又看向了地毯,過了會兒說,“不明白。”
“所以我才說,你很聰明。”雲菩對她一直稱不上親近。
她見過雲菩與琪琪格等人相處,她認為那才算親密無間。
根據雲菩自己的說辭,她與大姐姐有仇。
考慮到這一層,要雲菩對她像對琪琪格那樣那是過分的苛求。
其實雲菩對她不差。
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有着自己的難處,至于阿娘,她知道,她對不起阿娘,因為她不是一個男孩子,是她連累了阿娘。
至今她都記得,有一年家裡人帶她出去,卻把她落在了莊子裡,還忘記給她留了飯,最後她餓了好幾天,捉到一隻可憐的麻雀,有沒有烤熟她不記得了,似乎是糊了。
靠着這隻小鳥,她等到了大姐姐。
因為她烤麻雀的時候不小心把莊子點了。
那一次,大姐姐對她提了一句,“國朝風尚厚嫁,因此,百家有女一家留。”
從那天起,她會盡量藏在屋裡,躲起來,不要被看到,她不想被關在莊子裡活活餓死。
所以在她看來,當人質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被殺掉。
可事情感覺又複雜了起來。
雲菩靠在椅子裡,長長的眼睫勺起燈火,“你聽懂了嗎?”
過了會兒,錦書說,她此刻有一種有趣的、天真的擔憂,“我不是你們這裡的人。”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雲菩淡淡道。
畢竟在她那裡,那隻紀錦書的表現還算讓她滿意。
但經曆了蘿蔔事件,她決定辦事還是要謹慎一些。
可她要是不跟紀錦書把話挑明,這隻小年糕看起來更喜歡跟小啾一起玩珠珠教給她們的小遊戲,當然,她也能理解,打牌的話,她可以打到第二天天亮,批折子的話,半個時辰她就想撞牆,人之常情。
“我會給你們中的每一個同樣的機會,不過我對你有一些别的期望,畢竟你姐很聰明。”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