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他?
這時,甯晏禮睫羽稍稍一落,兩邊宮人旋即将龍辇撂下。待李洵被兩個宮婢扶下辇,他也随後撩擺而下。
他端平兩袖,向陸皇後微微一揖,“見過皇後娘娘。”
陸皇後颔首回禮,将李洵與他迎入鳳儀宮内。
李洵進了内殿去探望太子,隻有陸皇後及幾個随侍的宮人跟了進去,青鸾聽到身邊兩個宮婢小聲竊語。
“唉,甯常侍如此容姿,怎麼就偏偏成了殘缺之身。”
“縱是殘缺之身,也是輪不到我們這樣的人,相傳陛下對他……”
青鸾聞聲朝前看去,隻見甯晏禮此時正向一個小太監交代着什麼,側低着頭,垂眸專注,猶如一塊完美的玉雕。
可那兩個婢子怕是被這副皮囊給騙了。
此人相貌與本性天差地别。
可謂生了一張谪仙面孔,卻長了一副比鬼煞還冷硬的心腸。
雖然他此時還未入前朝,但青鸾前世熟知的那個甯晏禮,不僅是淮南王府的眼中釘、肉中刺,更是位列三公之首,手握南梁軍政大權的朝堂權臣。
他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喜好酷刑又善施詭計,前朝後宮聞之無不喪膽,皆暗中稱其為玉面閻羅。
前世,淮南王府明裡暗裡與他的較量不計其數,都難占上風,光是折損在他手裡的細作就不下百人,青鸾就有三次差點折在他手上。
面對這樣的人,她心裡也怵。
不過,好在這一世不必再與他為敵。
想到此處,青鸾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剛要将視線一轉,卻見甯晏禮蓦地擡眸,與她目光交彙——
他在看她。
青鸾呼吸一滞。
她莫名生出一種會被那雙鳳眸看穿的惶然,于是瞬時垂眸,避開了甯晏禮的視線。
大約是前世對他的忌憚刻入骨髓,青鸾的心髒不住狂跳起來。
她迅速整理此前記憶,盤算着是否做過什麼事被他看出了端倪。
自己此時入鳳儀宮三年有餘,确是為幫李淑妃争寵,暗中給陸皇後下過幾次絆子,又借他人之手除去過幾個李洵的新寵。
但這些事她料理得幹淨,若要事發哪裡還會等到今日。
盤算一圈下來,眼前已出現了一襲墨色宮袍的前擺。
那是雲錦料子織的,泛着淡淡的光澤,上面繡着暗色的蓮花紋樣。
鼻息下劃過一道若有似無的特制沉香,這個味道青鸾記得。
前世,李慕淩聯合諸侯起兵逼宮,号稱百萬的大軍直殺上京。兵臨宮門之下,他本以為大事将成,卻不想竟落入甯晏禮早就布下的陷阱。
為救李慕淩性命,青鸾僞作宮中太監,伺機從人群後将甯晏禮挾持。
在用桃木簪抵上甯晏禮咽喉的一刻,她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伴随着火焰噼啪的燃燒聲,青鸾聽到自己隆隆作響的心跳。
雖為細作,但她也是凡人,她亦怕死。
尤其這種是可預見的死亡。
周遭布滿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卒,他們持甲帶刀,不斷逼近,将她與甯晏禮圍在中間。
她聽到甯晏禮問她:“他活,你就得死,值嗎?”
青鸾看向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臂。
她知道,他察覺到了,她并非無所畏懼。
他是想用這輕描淡寫的一句,攻潰她的防線。擅于刑審之人,最擅攻心。
但她已沒有退路。
看着李慕淩爬上馬,王府侍衛護着他揚鞭而去,青鸾終于舒了口氣。
她挾着甯晏禮退至宮外,退進一座烽火燃燒的院落,甯晏禮手下的兵馬很快将小院圍得水洩不通,為首的幾個銀甲侍衛不斷喝道:“快快束手就擒!大人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面對無數明晃晃的刀刃,聽了那侍衛的話,青鸾反而笑了出來。
她逼緊了手中的發簪,靠近甯晏禮耳邊,血腥下隐約傳來一陣沉香氣息。
她問:“甯大人,我還能活嗎?”
……
霎時間,思緒從火光中跳回眼前。
青鸾感覺得到,那道森冷的視線還在頭頂。
她一動不動,隻将眸光稍稍擡了半寸,看到甯晏禮鑲玉的腰封。
沉香萦繞鼻尖,青鸾将呼吸暗中調緩,想以此抑制心中慌亂。
卻聽到甯晏禮冰冷的二字:“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