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衣料鋪子。
王庚躲在幾層厚重的布料下,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仿佛腦子裡有根弦一直被人狠狠撥弄着,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他手裡抓着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我好像病了,我要帶囡囡和玉珠離開虞城。”
赫然是他自己的筆迹。
紙張上還沾着幾滴泛綠的血液。
“囡囡……”王庚看着紙上的名字,忽然發狂了一般往角落的陰影處爬了幾步,将膝蓋處的傷口又蹭出了血液,他卻似乎毫無知覺,隻絮絮自語道,“囡囡跟爹爹走,爹帶着你和娘親離開這裡,離開這裡,他們都是壞人!”
“不,不!”他身上頂着的幾塊厚重的布牢牢拽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女兒還等着我回家呢!求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求求你……”
他抱緊自己的雙臂,将自己完全蜷縮在角落裡,語無倫次地重複道:“不要抓我,我不進去,我不要進去,不要害我了,求求你,我不進去……”
“囡囡,玉珠,你們在哪?”他僵硬地轉動脖子,“快出來呀,他們要追過來了,我帶你們走。”
“我帶你們走……”
腦袋突然劇烈地疼了起來,王庚抱住頭,尖叫了一聲,眼前走馬觀花般閃過了許多人的身影,他卻倏忽落下了淚。
“對不起……爹爹沒給你買到糖葫蘆……”
一張細密的金網兜頭罩下,将王庚整個困在了其中。
通天閣的玄衣人們從陰影中走出,把金網下的幾層布料猛地撕開,露出一張青面獠牙的可怖臉龐。
“他竟真是毒種!”書源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洛越的目光中就多了幾分欣賞。
王庚驟然暴露在白日裡,恐慌更甚,不住地撕扯着金網:“别抓我!别抓我!”
他不要再回去泡那個讓人生不如死的藥浴。
四個小印猛地一扯手中的金墜子,将金網緊緊收束了起來。
“别靠他太近,就這樣押着他回去。”姗姗來遲的藥甯忙提醒了一句。
小印們颔首稱是,拽着人就往門口走。
活屍的力氣雖大,卻也難以和這麼多修為不淺的修士抗衡,王庚的情緒愈發狂躁,一邊不遺餘力地撕扯着金網,一邊被強行拖着往前走,在路過店鋪的後門時,他猛地一頓,極度的惶恐和畏懼讓他整張臉都痙攣了起來。
“不——”他力氣暴漲,不顧一切地往後退,竟生生将這件品質不凡的金網給撕出了個裂口。
洛越心道不妙,剛想出手制住他,一個黑影便從天而降,當頭一掌便拍在了活屍額前,往他眉心上蓋下了一個閃爍着金光的“玄”字。
王庚當即不動了,隻有一雙翻白的眼珠在極力掙紮,看上去頗為荒誕可怖。
晏深拿出一根捆仙索将他密密匝匝捆了三圈,然後将繩子另一頭扔給一旁的書源,轉身便往門口去,聲音低沉冷然:“帶走。”
從頭到尾,他都目不斜視,似乎除了這具活屍毒種,任何人都不能讓他為之停留。
書源握着繩索颔首:“是。”
洛越收回了蘊在掌心的真氣,在書源帶王庚離開後,走到剛剛令他畏懼得發狂的地方,拉開了那扇後門。
“什麼味道啊?”鄧二喜原本正和藥甯一起往外走,聞到這股濃重的屍臭,忍不住回頭往這邊看來,嫌棄地捂住了鼻子。
洛越也皺了下眉頭,掃視了一番,竟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具被啃得支離破碎的屍骨。
王庚手裡那張紙上寫得很清楚,他想要帶妻女離開。
他們最終誰也沒能離開。
所以,是親手殺死了家人的這個事實,刺激得他當場發了狂。
洛越歎了口氣,胸腔裡仿佛被灌了水,沉沉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
毒種被抓到了,鄧二喜便搬去了藥甯的院子,成日裡和佩着藥字印的那幫人一起研究解藥,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洛越一個人住在最南邊的院落裡,原本便沒什麼人氣的地方在二喜離開後更顯得寂寥了。
她時常失眠,要麼是夢到那個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的男人,要麼是想起那暗室裡腐爛的兩具屍骨,低沉的情緒仿佛化身為了夢魇,要将她一點一點吞噬幹淨。
入夜後,院子裡沒有點燈,趁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勉強能映出院中人的身影。
洛越枯坐在石桌前,單手支着下巴,久久沒有動。
毒種抓到了,二喜送到了。
她似乎也沒有什麼留下來的必要了。
但是她又能走到哪去呢?
他總歸是要去找她的。
與其倉皇不可終日地四下逃命,倒不如就這麼留下,等他處理完虞城中的事,或許就該來向她尋仇了。
她也的确是有點……懶得活了。
上輩子、這輩子都在莫名其妙地奔波忙碌,到頭來一事無成,反而弄砸了不少事情,實在是讓人覺得沒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