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似乎可以看見“海盜船”的遊樂設施。前邊走着的人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喚她:“季老師!”
季常殷舒顔,悠悠走上前去,心中已有答案。
“想玩兒?”在她面前停下,“被你家小課代表的話打動啦?”
林慮彎了彎眼:“你最知道我了~”
“去吧,我幫你拿着包。”季常殷傾身,見她毫無動作,挑眉,“還是說,你還想拉個‘冤大頭’陪你一起?”
“我可沒這麼說,”林慮側目,“你自己承認的啊。”
勾住季常殷的手搖了搖,“冤大頭,走吧。”
“好吧,好吧……”季常殷笑,再度和她并肩往前走。
“偶爾當一回‘冤大頭’的話,似乎也無傷大雅。”
等兩人走到海盜船排隊的地方,已是人滿為患。
林慮看着那“船”晃了幾次,慢慢停下,似乎也不算很恐怖。然而上面的人叫聲實在凄厲,讓她有些怕。
倒不是怕這個項目會有多恐怖。說實話,她主要是怕自己凄厲慘叫的那一面被拍下來。
……應該沒有哪個老師這麼閑吧?林慮忽然贊同莊舟不允許學生春秋遊帶手機這項規定。
至少她的面子堪堪保住了。
又一輪凄厲的尖叫聲響起,似乎比上一輪更加慘烈。
林慮耳根有些紅,側臉去問季常殷:“你怕不怕?”
“嗯?”季常殷好像在出神。
“我說,”林慮踮腳湊到她耳邊,“玩這個,你怕不怕?”
季常殷難得沉默。片刻後,她說一聲:“不。”
反正“不知道”也是不。
“哇,”林慮驚喜,“你玩過嗎?”
“沒。”季常殷意有所指,“我不喜歡跟小孩搶玩兒的。”
“那我就成和小孩兒搶——”玩兒的了?
季常殷似笑非笑看着她。
林慮話出口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再細細品嚼——
不對。這裡的“小孩兒”是指她自己?
林慮氣沖沖:“你玩兒我呐?”
季常殷哄小孩兒:“嗯,沒有呀。”
林慮滿臉“你看我信不信你”的表情。在季常殷眼裡隻覺可愛。
像是炸毛的貓。或者,炸毛的小狐狸。
“信不信等一回家就到床上玩兒你?”
小狐狸上一級台階湊到她耳邊,故作兇狠地“恐吓”。
“求之不得。”季常殷揉揉狐狸耳朵,“剛好能再幫你練一練憋氣。”她現在都不用“換氣”了。
不管怎麼教,面前這個人始終不太能夠融會貫通綜以用之。每次教的時候都信誓旦旦地說“我會了”,但是到了真正實踐依舊緊張純情到憋氣。
如果這也算是一項“教學任務”的話,林慮恐怕算得上是季常殷“完美”教師生涯裡的唯一一個克星。
幸好不是。季常殷想,這樣自己就可以陪她慢慢學,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輩子都沒關系。
她可以當她一輩子的老師。
她可以教自己的愛人一輩子。
對于這件事情,她永遠都不會感到疲倦。
“下一批可以上了!三十二個人一批,記得書包眼鏡什麼的都拿掉,貴重物品妥善保管,丢失概不負責……兩邊都可以坐啊,一排四個人,坐上去先檢查一下安全帶和扶手欄杆!……”
身前的人潮有所動作,林慮擡眼,是這一次結束,開始放下一批次的人了。同學們魚貫而入,很快到了她們二人。
工作人員見到兩人有些驚訝,“兩位老師也來玩呀?”
林慮笑着應下,“是啊,我今年新入職,頭一次和學生們一起秋遊,就想着體驗一下。”視線轉向季常殷,“她是被我拉過來的~”
總感覺語氣裡還帶了點小自豪。
工作人員看一眼沉默的季常殷,喜形于色的林慮,也笑起來:“那可要真的好好玩玩了。兩位可以把包脫了放在這邊架子上,手機眼鏡什麼的最好也取下來,到時候怕飛了。”
“嗯好。”林慮的包被季常殷拎在手裡,往旁邊一放也就完事兒了。兩個人又各自掏出手機,交給工作人員。
“你的眼鏡。”林慮出聲提醒季常殷。見對方迷迷糊糊溫溫吞吞便伸出手,“算了,我幫你吧。”
季常殷配合着屈膝。眼鏡摘下之後的世界有一點新奇,有一點迷糊。不過她的度數并不高,多看兩眼很快就習慣了。
同學們大多都已經在中間找位置坐好。剩下來的兩個位置連着的座位竟隻有最邊上。林慮有點擔心,側頭問季常殷:“你……真的不怕嗎?咱倆剛動作有點慢,可能得坐最邊上了。
又補充,“你要真不行的話,也可以等下一次。”關切的目光,“下一次挑一個中間的位置。”
她其實看出來季常殷有一點緊張,不然不會對陌生人(這裡指那位工作人員)冷着一張臉。她平日裡雖然糕冷但還是非常kind的。
就是不知道這個“緊張”有多少,到底要不要緊。
她不像季常殷,做不到讀心如鏡料事如神,她隻能去問當事人。
當事人說,“不怕。”
非常肯定的一個答案。沒有模棱兩可。
林慮在心裡偷偷舒了一口氣。
“那我們去坐?”
“嗯。”
鎖鍊相摩擦的吱呀聲響起,驟然聽聞還有些駭人。船體蓦然由靜止有所動作,腳下陡然顫動,握着欄杆的手不由得緊了又緊。
升高的過程緩慢。對于身處其上的人來說,激動而煎熬。
有人躍躍欲試地四下張望。
林慮很快适應了這種節奏。随着高度的升高,她仿佛體會到“一覽衆山小”的豁然開闊之感。
有人握着身前欄杆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季常殷其實是有一些恐高的。這份恐高的來源已不可考究,因為在她的記憶裡,她的父母包括哥哥都是不恐高的。
她唯一有印象的事情是小時候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出門玩,似乎也是這樣一所兒童樂園。那個時候的設施條件當然沒有現在這樣好,那一次好像是哥哥鬧着父母要去玩一個項目,或許也是類似于海盜船這種的高空。
那個時候覺得很高很遠的,其實現在回頭看也沒有多吓人。至少它還沒有現在這個海盜船高——不,甚至不怎麼能和海盜船相比。
設施啟動的那一刻,她也許也像這般死死攥住了欄杆吧。可是那一次,沒有人發現。他們隻是說着“看看遠處的景色就不怕了”,從此給那個女孩兒的心裡籠上了一層晦澀。
冰涼的手背被覆上溫度。這一次,有人握住她的手。
有人會輕柔地在她的耳邊說:“别怕。”
有人會不遺餘力地往她這邊靠近,有人會一直将完完整整的一顆心牽挂在她身上。
緩慢的上升終有盡時。林慮的體溫通過交疊着的雙手傳遞到她身上,一同傳來的似乎還有一份勇敢,與支持。
她試探着側頭向下望去,是一個幾乎從未觸及的視角。有點像是從飛機機艙的窗戶向外望。可是沒有那一層玻璃的阻隔,她所望見的世界更加真實,好像觸手可及。
“——準備好了嗎?”
下方工作人員的聲音傳來。
有人側身擡手附住她的眼:“害怕的話就不要看了。”
“三——”
她擔憂而焦急:“你抓好!”
“二——”
有人含着笑眼望向她:“其實這種項目,叫出來會舒服很多。人在那一瞬間的失重感固然很可怕,但我們可以欺騙自己的大腦……”
她的聲音與高處的風聲相融:“你快點把手放回去!”
“一——”
有人悠悠将手放回欄杆,抓好:“我知道,你很着急我。在這種時候和你說這麼多,是想告訴你——”
“放!”
驟然的失重感,猶如靈魂出竅。周遭嘈雜聲不絕,卻又蓦然全部消失。猶如失聰。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
有人的聲音仿佛穿越時空穿透靈魂而來:
“我非常愛你。
“不管你有什麼恐懼的過往,亦或者将來在何時何地感到恐懼。當你害怕的時候,就想一想我吧。至少這裡還有一個非常非常,竭盡全力愛着你的人。
“我可以當你的止痛藥。
“或者,如果你想的話,酒精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