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佩亭嬉皮笑臉地扶着他往一旁坐下:“幹爹深得主子信重,不像兒子這種人,當時隻能在一旁伺候,根本沒機會一睹狀元的風采。”
“甲子年殿試終了,皇上欽定崔學士為狀元,按例騎馬遊街。”虎嘯林端起蓋碗兒追憶道,“翰林院鳴鑼開道,吏部、禮部兩位尚書各捧聖旨次第向前。崔學士當時正是弱冠之年,頭戴硬腳幞頭,特插宮花,一身大紅圓領,的确是狀元的氣度風範。更有一衆進士伴着鼓樂相随在後,個個春風得意、紅光滿面,大有遂志騁懷之相。”
“朝野都說崔學士之所以能中狀元,靠的是家世淵源……”
“這是诽謗朝廷!”虎嘯林惱怒地一扣盅蓋,“皇上一向秉公持正,豈會如此行事?那卷子先被糊了姓名,又遣專人謄錄,最後才呈至君前。皇上讀到一句‘梵夾銷而眇眇,經簾動由了了’,心中倍為歡喜,因此點了該卷為狀頭——姓名一露,正是崔學士。”
頓了頓,虎嘯林擱下蓋碗兒,由衷一歎:“崔氏一門代代顯貴,崔學士又是那等不落凡品的容貌。那時候京華府上下數不清有多少人家盼着能與崔氏結親,算計來算計去,誰知博陵王與冷相公早就商量好了。等冷家姑娘一進門兒,說什麼都晚了。”
“原來是虎大珰當面,下官失禮了。”
二人循聲望去,卻見内侍引着太醫匆匆步入。衆人一齊見禮,聽得太醫道:“下官太醫院七品醫師湛文密,見過二位公公。”
“湛公不必多禮,”虎佩亭一指崔文純,“說說吧。”
湛文密含笑躬身道:“崔學士并無性命之憂,隻是因博陵王下世而憂思過度,難免神傷一場。況且崔學士當日飲酒過甚,乃至于勾起舊疾,日後飲食須得格外小心,萬萬不可稍有放縱。學士腳上的劃傷業已基本痊愈,還請虎大珰安心。”
“我聽說崔學士還毀了不少珍藏,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聽虎嘯林發了話,湛文密不敢怠慢,上前兩步作答道:“回虎大珰,博陵王驟然謝世,而崔學士素來尤重骨肉親情,一時舉止失當也是有的。”
“五日後是内禅大典,皇上要讓崔學士當衆宣讀诏書。”虎嘯林擡手一指湛文密,“若是崔學士屆時無法到場,我惟你是問。”
“虎大珰但請放心,下官定然盡力。”
“樸懷病成這樣,他夫人怎麼沒來侍疾?”虎佩亭扭頭詢問崔府仆役,“還有他那個遠房表弟,為何都不在榻前伺候?”
半晌才有人答話:“夫人正在閉關修行,自然來不了。況且我家老爺……沒有表弟。”
“你的意思是我扯謊?”
見虎佩亭面色微沉,似要動怒,衆人俱是悚然一驚。虎嘯林也随之望來,出言道:“我為何從未聽聞崔學士有個表弟?”
“确有此事。”湛文密拱手上禀,“當日花翁尚是院判,有一書生手持崔學士名帖詣院尋花翁診病,自稱乃是崔學士的遠房表弟,是從南疆回來的。”
衆人面面相觑。
“南疆?”虎嘯林琢磨着起身踱至門邊,忽而回身道,“湛公,崔學士的病便全權托付于你了。”
“是。”
“猴崽子們,回宮複命去吧。”
……
“并無大礙就好。”
三生天子盤腿坐在通炕上,手裡仍是那串伽南香佛珠。虎嘯林于炕前站起身,貼心地為皇帝盛了一碗奶茶。
皇帝一面喝,一面尋思道:“那個南疆的‘表弟’的确值得留心,朝中可有新人是從南疆回來的?”
虎嘯林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老奴不知。”
“自從慈成皇後崩後,朕左右無人侍候,倒是分外寂寞。”三生天子喟然一歎,将茶碗擱回了桌案之上,“若非太子病體沉疴,到底應當為他大辦一場婚事。”
“皇上,禅位前後辦了也成。”
三生天子冷笑道:“如今行将内禅,憑他那身子骨……能不出纰漏地熬過内禅便不錯了,我又焉敢再對他寄予綿延子嗣的厚望?”
虎嘯林趕忙拜倒:“老奴愚鈍,聽不懂皇上的意思。”
“等到内禅事了,朕要另納新婦。”三生天子含笑捋髯,“世襲二等肅靜伯之女葉甯專、世襲一等廣陽伯之女穆芝梅皆在婚齡,當日俱是太子妃的上佳之選。既然太子不中用,就隻能由朕勉為其難了。”
“老奴遵旨。”
“你立刻去東宮一趟,看看太子如何了。”
虎嘯林應聲而出,複領虎佩亭及一幹内侍匆匆趕往東宮。宗承受得了禀報,忙親自率人出迎。幾人見了面各自行禮,聽得虎佩亭道:“幹爹奉了主子的旨意來瞧瞧太子爺,有勞宗公公頭前帶路。”
“殿下正與僚屬們在茂典堂議論内禅章程,”宗承受一面領路,一面回首道,“煩請虎大珰先去藏書室稍待片刻。”
虎佩亭笑道:“主子讓幹爹即行探視,可不敢耽擱——宗公公,帶我們去茂典堂吧。”
宗承受略為忌憚地看着幾人身上的龍鳳牡丹袍,當下隻得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