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神主還在閉目養息。

即便是洛澤爾最小的拟态，神主的身形對于他而言還是太小了。

幾近兩米高的洛澤爾哪怕不恢複原身，也能輕而易舉将神主籠罩在自己的羽翼和懷抱中。

神主沒有看向洛澤爾，他的目光卻一直在洛澤爾的感知裡清晰可察。

神主明明沒有觸碰洛澤爾，聖天使卻感覺自己的臉頰，脆弱敏感的耳羽，舒展的羽翼，都被神主的指尖若有似無地觸碰着。

就像是……

——被神主的精神力在注視和觸摸一樣。

洛澤爾死死地垂着頭，眉心微蹙，愈發忍耐着。

精神力對于天使而言，相當特别。

實際上，天使們并不是血肉生物，更像是純精神體。

他們在神國中誕生，由聖輝石賦予一切。

别看天使們的外表那麼巨大，實際上，那都是構成他們的能量，真計較起體重，天使們其實輕如空氣。

低階天使們可以說話，也能在無需言語的情況下，就能在意識海裡用精神力溝通交流，這麼看上去的話，精神力似乎對天使而言沒什麼特别。

但這種情況隻限于用精神力來溝通交流。

精神力的确很萬能，能當做天使的第三隻手，幫助他們去做一切事情。

——前提是，在天使允許前，最好不要輕易用精神力去接觸對方的本體。

對于幾乎等同于精神體的天使們而言，精神力對他們來說是極為敏.感的。

至于耳羽，則是天使們另一處敏.感點。

對于天使們而言，耳羽是最靠近神主的部位。

它能夠幫助天使們聆聽到神主的聲音，指引天使們前行的方向。

這是天使與神主最特殊的聯系，天使們也享受着這種隐晦的親昵與親密，等待着、凝望着，耳羽能夠發揮它的作用，能夠真實地聽到神主，贊美神主。

即便在難以計數的光陰中，神主從未出現過，可耳羽對天使們的重要性完全不言而喻。

這是天使最柔軟的羽毛。

按理來說，自帶精神力的天使們同樣自帶精神屏障，一般在用精神力觸碰到他們時，便會被他們提前察覺。

天使是有非常嚴格的等級界限的，高階天使可以輕易破開低階天使的精神屏障，如果高階天使不願的話，低階天使連用精神力和他們交流的資格都沒有，更别說觸碰了。

洛澤爾作為神國最頂尖的三大聖天使之一，執掌巨大的權柄，掌控強大的力量，即便在遺棄之地被黑霧侵染不知幾何歲月，他的精神屏障也依舊不是那麼好攻破的。

他的耳羽也像是龍的逆鱗，沒有任何存在能夠觸碰。

可是現在，觸碰他的，是神主。

……注視自己、觸碰自己的，是神主。

這個認知，讓洛澤爾的精神世界再一次震動起來。

作為聖天使，走出神國，主動來到遺棄之地，此乃堕落。

被黑霧侵蝕，純淨不再，又擅自靠近神主，此為不敬。

但沒有神主的神國，又與遺棄之地有和區别？

找到神主後，又怎麼可能不靠近貪戀神主？

然而此刻——

渴慕的神主。

夢寐以求的神主。

等待已久的、心心念念的神主。

隻存在于天使們幻想之中的神主。

在注視他，觸碰他。

……

………………

……喜歡。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無法理解的情感，如海浪一般席卷了洛澤爾的全部。

洛澤爾幾乎要無法控制自己了。

【……洛澤爾？】

似乎是有誰的聲音在洛澤爾腦海裡響起。

溫和的，克制的，青年的聲音毫無波動，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如果此刻有神國其餘天使在這裡，必定能夠認出這道聲音。

他緩緩吸氣，同樣帶着難以言明的忍耐。

【你在，做什麼……】

【你的精神為什麼，波動得這麼厲害？】

神國有三大聖天使，各自執掌權柄。

即便聖天使們看上去關系淺淡，但實際上，作為同時降生在神國、掌控着神國最強大力量的他們，确實是有着特殊聯系的。

就像是一個靈魂分裂成三份一樣，聖天使們有些時候偶爾會共感。

頻率次數并不多，但真實存在。

尤其天使情緒淡漠慣了，某些極端的情況，就比如此時，過于強烈的情緒，哪怕隔着遙遠的時空，也會引起一定程度的共鳴。

臉頰被柔軟指尖輕輕戳弄，敏感的耳羽被反複撫摸。

心裡古怪湧動着，盈滿得快要溢出的情緒——

【……】

【……………】

【……洛澤爾。】

長久的、死寂般的沉默過後，青年再一次開口了。

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平靜，詭異得有些可怕。

【神主……是不是在你身旁？】

洛澤爾沒有回答，他隻是微微濕潤着那雙灰色調的眼睛，在朦胧的視線中，找不到任何焦點。

被迫共感的青年也無需任何回答，從洛澤爾的沉默中明曉了一切。

他的聲音逐漸轉冷，口吻像是落在屋檐上的冰雪，涼得刺骨。

【你找到了神主嗎？】

【神主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你照顧神主了嗎？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通知我，為什麼不立刻将神主迎回神國——】

【你不知道外界對于神主而言有多危險麼？！】

斷斷續續、不真切的責問聲，含着點咬牙切齒和聲音主人自己都沒發覺的嫉妒。

在神國中，向來冷靜理智、如無心機器般從容鎮定的聖天使，難以繼續維持自己的平靜。

他迫切地逼問着：【你現在在哪裡，回答我——】

恍惚中，洛澤爾并沒有去在意。

他的瞳孔，不知不覺，像是野獸般露出了豎瞳，牢牢鎖住了自己身前的神主。

神主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那雙漂亮甜蜜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洛澤爾。

堅貞，堅韌，忠誠，純潔，這都是天使們固守的品質。

作為天使，生來就有抵禦誘惑的能力。

神國裡無人不知，聖天使洛澤爾性格沉默寡言，是最忠誠、最鋒利的刀刃，無人會覺得他也有私心。

可是現在，洛澤爾發現，他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那樣堅定。

小神主展開雙手，仰着雪白的小臉，做出一個讨要擁抱的動作。

“抱。”

神主神情燦爛明媚，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現，唇瓣像是花朵，說話時中帶着甜蜜馥郁的香氣。

“洛澤爾，”他呼喚着洛澤爾的名字。

天使的名字并沒有什麼誓約效果，可當洛澤爾的名字被神主用奇異的、陌生的，卻又暢通無阻的聲音輕輕念着時，洛澤爾有一瞬間陷入了眩暈，仿佛連靈魂都被神主攫取了。

神主展露笑顔：“抱我吧。”

天使們很少笑，也很少做出什麼表情。

神主卻截然不同。

天使本就無法拒絕神主，何況是露出如此可愛笑容的神主。

明明說着的是“抱我吧”，神主的聲音、姿态，卻更像是惡魔般在耳邊低語蠱惑“擁有我吧”，考驗着聖天使這顆虔誠忠貞的心。

洛澤爾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颠倒旋轉，眼底隻剩下近在咫尺的神主。

天使是一個非常獨立自主的種族，大多潔癖、高傲，即便是親密的族人，也大多保持着一定距離。

“你會聽話的，對嗎？”

神主垂了垂眼睛，居高臨下地看着臣服般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天使，朝洛澤爾露出一個讓他頭暈目眩的笑容來。

“……是的。”洛澤爾說。

誰能拒絕神主呢？

誰會拒絕神主呢？

同僚迫切而嫉妒的姿态完全不能引起洛澤爾半點波動。

以往的洛澤爾或許還能堅信自己是無私的，他絕不會做出什麼獨占行為。

隻是……

……隻是。

【約斐爾。】

洛澤爾第一次回應了腦海裡那道聲音的呼喚。

天使輕緩地、如追沉夢般曳着淺淡如泡影的歎息。

他展開羽翼，灰色的眸子凝稠暗沉，如寒冬雪松般沉默高大的天使，小心翼翼、卻毫不猶豫地，深深将小小的神主，籠進了自己的懷抱與羽翼中。

【神主，現在……在我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