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其他的，你先回答我。”
唐晴下意識就要回“讨厭”，可剛敲了兩下，她就頓住了。面前的袁朗，太真誠了，也太不一樣了，這樣的他，應該得到一個真心的答案，而不是她的氣話。半晌，她收斂了力道，在他的手背上輕叩“我也不知道。”
袁朗考慮過是與否兩種可能，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但轉瞬，他又打起了精神，畢竟，這總比直接被讨厭要好得多。
“不讨厭就好……”
唐晴擡手想要說什麼，卻一把被袁朗握進掌心“年紀大了，有些話，一旦打斷，可能就說不出來了。所以，讓我說完吧。”
唐晴知道，他話一旦說了，就沒有逃避的餘地的。可袁朗的神情懇切到與平時判若兩人，手掌中明顯異常的熱度和微微的濕意讓她感覺若是拒絕，那對他實在殘忍。
唐晴收回手，沒看他，卻是微微點了下頭。
“有些時候，我自己都覺得一切太過巧合，甚至像是早有安排。我們雖然接觸的時間有限，但似乎每次都會出現在彼此生命中格外關鍵的節點，扮演着濃墨重彩的角色。雖然這有點無恥、甚至背德，但我很确信，我愛慕着你，想要擁有你，想要跟你組建家庭，成為後半輩子同路的伴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甚至在我跟你表明心迹之前從來沒有将我歸納到可選的範圍之内。但時鐘比你快了整整十二年，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糾結和等待了。所以，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你答應也好，拒絕也罷，在我這裡，都隻有一個結果，我會一直照顧你的。”
……
半晌，他沒再開口，唐晴輕叩“說完了？”
“嗯，說完了。”
唐晴看着他已經有些泛紅的眼眶、緊蹙的眉，輕笑了一聲。擡手輕輕按了一下他的眉心，用極為幹澀沙啞的聲音道“這算什麼？”
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幹澀，嘶啞，如果在鬼片中，發出這種聲音的，一定是大反派。
她說“被自己感動了？”
這該是一句帶着不悅的反問，可剛剛撐起的氣勢，瞬息之間便在重重地咳嗽聲中化成了脆弱。
袁朗将杯子拿了過來，遞給她，唐晴喝了兩口，平複了喉嚨間的疼痛。轉而将剩下的半杯水全揚在了他的臉上。
袁朗愣在了原地。
唐晴潑了水還不算完，她沒道理地開始在他的身上摸索，從上到下，最後在他的口袋裡掏出了手機開始快速的打字。
得益于當年跟伍六一互相發短信的經驗，唐晴的九鍵打字速度遠比帶着纏綿意味的“指尖摩斯”要更加果斷。袁朗愣愣地看着她的手指在鍵盤上紛飛半晌，才從被潑了一臉水的震驚中緩過來。
随着她手指的躍動，大段的文字也顯現在了小小的電子屏上。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别深情、特别無私、特别偉大？
——什麼叫不管我答不答應都會照顧我？我用得着你照顧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照顧”對我來說可能是困擾？你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成全自己的一廂情願，憑什麼把自己說地那麼可憐無辜？
——高城跟你說什麼了，給你刺激得都覺得自己能當聖父了？讓我來猜猜，哈！真是好難猜啊！不過就是當年那檔子破事呗！怎麼，覺得我可憐了？覺得你能成為那個拯救我的英雄了？
——袁朗，你是不是太傲慢了？
——我告訴你，我不需要拯救，不需要照顧！就算需要，能拯救我的也隻有我自己，别人救不了，誰都不行！你，更不行！
——什麼照顧，不就是覺得我經曆過那種事可憐麼！用得着你憐憫？輪得到你照顧？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更不需要可憐，任何人的，任何形式的可憐，我都不要！
唐晴敲完最後一個字，将手機丢回到了他的身上，袁朗逐字逐句地看完，越看頭垂得越低，半晌，他開了口。
“對不起……”
唐晴側過頭，不願再看他。
袁朗看着她，想着她的那些話，忽然覺得，差點流出幾滴鳄魚的眼淚的自己有點可笑。
可能，就如唐晴說的一般，他是被自己幻想中，對一個“落難少女”深情而又不求回報的自己感動了。
那股沉浸式自我感動被她半杯水潑醒之後，他反而覺得心裡松快了許多。
他愛着的姑娘自立、自愛、自強又那麼地倔強。她一路跌跌撞撞，受了一身的傷，可能曾經迷茫過，甚至想過放棄生命。但不管她有多難、多痛，她都走出來了，也想清楚了。
這樣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贖。
這樣的她，讓他更心動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輕柔，不帶任何脅迫的意味，随時做好了被她甩開的準備。
他說“對不起，是我托大了。”
“你做的很好，你很棒、很堅強。”
“你比我認為的、想象的還要好。”
“我想我大概是有點魔怔了。聽到你的過往，我很心疼，不知道要怎麼對你好，不知道要怎麼去彌補你，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快樂。我就隻能一廂情願地去幻想，或許這些東西是你需要的，或許，這能打動你……”
“真的對不起……”
“現在我知道了，其實，我幫不了你，救不了你。對你來說，大概是沒什麼用了……可我還想問一句，我這個沒什麼用的人，我那自以為是的愛慕，你……還要嗎？”
她一用力，甩開了他的手。卻不料，這一甩，竟是将他的手直接甩到了床邊的欄杆上，随着鐵欄杆“咚”地一聲，唐晴心裡一突，看向了袁朗。
果不其然，他正收回了手，疼得龇牙咧嘴。感受到唐晴的目光，他收了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怎麼，就跟個神經病似的笑了起來。可唐晴莫名就覺得，這笑容，叫人看得難受。
袁朗看着她，像個嬉皮笑臉的無賴“完了，你闖禍了，有個醜陋的老東西可能殘疾了，要賴上你了！”他一邊笑着，一邊耍賴一樣地喊着。可與此同時，他的眼眶卻紅了起來，眼裡湧出了明晃晃的濕意，卻倔強地不肯眨眼，隻用這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丢人吧！今天開眼界了吧！是不是覺得這人更難看了？”
唐晴搖了搖頭，避開了他的凝視。
袁朗沒給她機會，他霸道地将她的手捧進了手心，迎着她的目光“唐晴，告訴我，我這個人，我的愛慕，我的追求，你要嗎？”
“就算，未來的結果未知。就算，隻是短暫的試一試也好。”
“試一試吧，萬一，這次就能得到幸福了呢！”
唐晴看着眼前的這個人、這雙眼，看着他生生将自己壓進最不堪的境地裡，心中又酸又痛。
何須如此？何至于此！
如果他們之間有一百步，這個人大概已經将這一百步走完了，那麼她呢？
過往一幕幕在眼前略過，唐晴直起身，一把将他推開。可在看到他眼中無法忽視的落寞之後，對這個人再多的不甘與怨恨，此時也都化為烏有，剩下的，隻有心疼。
“混蛋！”嘶啞的聲音像是撕裂了她的血肉。
他真狠啊，他真聰明啊，但他賭赢了。
袁朗聽着唐晴的聲音，一把抱住了她。感受着懷中的姑娘從顫抖到抽泣再到無聲的嚎啕，那是她無聲的求救，是她心裡積聚了二十餘年的烏雲，是已經下了許久許久的雨。
幸而，雨總會停，而雨後，是晴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