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塔克斯略微颔首,把她從金絲雀的牢籠中揪了出來,塞到更大的牢籠中。
“因為他們不要我了,”她看向薩菲羅斯,聲音輕得像山間飄渺的輕霧,一吹即散,“所以我也不要他們了。”
不要這個家,不要這份血緣聯系,不要所謂的父母親人,甚至連姓氏都一起抛棄。
“因為他們抛棄了你,所以你也舍棄了他們。”薩菲羅斯緩緩地複述了一遍。
“那後來到第八區,為什麼又找回去?”他很尖銳地提問。
“……因為還不夠死心。”
“那你為什麼要拿弟弟的性命恐吓家人?”
“因為徹底死心了。”
喉嚨中蓦地發出一聲很刺耳的笑音,她佯作輕松地伸了個懶腰,往前走兩步,轉身,站在薩菲羅斯的面前。
認真端詳的時候,她發現薩菲羅斯的臉上有着一絲隐約的笑意。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麼要選擇科學部門,當時我的回答是錢多,其實不完全是這樣。”
進入福利院的那幾年,她像瘋了一般如饑似渴地從書海中汲取知識。心懷滔天的欲望和野望,如果沒有一點可供立足的真本事,那她該怎麼上位,怎麼報複。
她用三天的時間和福利院裡的孤兒們打好關系,又借助曾經的手段讨好裡面的教師,把時局和病局一并納入眼底。
那時的她每晚對着貧民窟殘破的月亮,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
站起來。
——從四周的殘垣斷壁和過去的苦海廢墟中站起來。
爬上去。
——沿着達索琳的鮮血和其他所有人的骨骸爬上去。
放下心。
——把不應有的軟弱和憐憫裹挾着良心一并丢掉。
拼好自己。
——将那些沾血的碎塊順着組織細胞的缺口拼湊起來,再包裹上勉強成形的人皮。
然後再把罪惡的怒火潑灑下去。
她知道11歲的年紀才開始起步已經太晚,可是她所選擇的,本來就是一條很艱難的路。
而她一定要走下去。走不到底,結局對她而言也就和死亡也沒什麼區别了。
就像自尊和自盡,總要選擇一個一樣。
“進入神羅是因為神羅是這個星球權力與财富的象征,選擇科學部門是因為科學技術是這個龐然大物的核心命脈,追随寶條是因為寶條是科學部門實際掌控者。”
成年後的她冷血、自私、勢利。
“知道我是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我嗎?”她緊緊盯着薩菲羅斯的眼睛。
“達索琳。”他猛不丁地喊起了她的名字。
春風比春天要來得更早,帶着春日的熱潮,缱绻繞轉過行人眼簾。
她在薩菲羅斯的眼睛裡看見了她眼中泛起的陣陣輕波。
“那些都沒有關系。”薩菲羅斯說。
“你是真實的你。”
願意把虛假的外衣撕開,展露出真實的自己。
“能夠直視自己的過去。”
即使過去往往夾雜着痛苦和不堪,回頭看去時都是血淋淋的。
“那就夠了。”
他說。
潮意凝結成露珠,大抵是早春的清晨輕倚在花蕊上的,未醒的花兒疏懶慵怠,便讓露珠從花瓣的根部吻過細密斑斓的花紋,從微卷的邊緣墜了下來。
透過薩菲羅斯的眼睛,她看到有一滴眼淚快速從她眼睫下曳開,留下很長的一道痕迹。
曾經一度離她遠去的港灣終于清晰且堅定地讓船叟停靠在岸邊,身後枯骨橫陳的那個世界的大門永遠阖上了。她擡起腳,柔軟濕潤的泥濘将她的靴底包裹吸牢,微風适時卷來暖和的氣息,帶着杜松子、橙花還有百合的香味,有種終于落到實處的安心。
“我真的好喜歡你。”她很輕很輕地說道。
“我知道。”
所以這就足夠了。
貧民窟裡最後的兩盞燈業已熄滅,四處靜寂無聲,早先籠罩在她身上的陰郁此刻也被一掃而空。夜風變弱了,削去淩厲呼嘯的部分,就像母親的手一樣,溫柔撫過嬰孩的臉頰。
她釋懷地輕笑起來,氣氛徒然一轉,所有的沉重壓抑都被吹散了。
“薩菲,”她終于敢這樣親昵地叫他,和上一輩子的千千萬萬次一樣,可少了毒蛇的蠱惑誘引,更多兩分溫柔之色,就像露珠卷過花瓣那樣,薩菲羅斯的目光對上她,她狎昵地輕輕眨眼,将話題轉向與夜風同頻的打趣,“你真的不考慮去給人做心理分析或者情緒調解嗎?條分縷析引導人看破迷局,不好好發揮這個敏銳的洞察力真的太可惜了。”
“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過?”敏捷地跟上她急轉的話鋒,最受特種兵信賴的可靠首席輕飄飄地擡起眼睑。
“唔?”
“偶爾有士兵心理壓力大的時候,安吉爾和我都會去為他們調解情緒。”
“……薩菲羅斯。”她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怎麼了?”
盤旋了數日的陰雲不知何時消散了,彎月皎潔的輝光清澈地穿過長空,輕柔地罩在大地上。貧民窟疲憊的人群被月色溫柔地帶入夢鄉,而她也在流轉的銀輝中,從眼前碧綠的豎瞳裡打撈起自己不加掩飾的笑意。
“神羅是不是不太給你們特種兵部門撥經費?”
“……”她從薩菲羅斯一貫穩定不變的情緒阈值中敲開一道豁口,肉眼可見無往不勝的首席指揮官沉默了一瞬,才開口接話,“為什麼這麼問?”
“軍隊裡應該要配備至少一名負責調理戰士心理問題的咨詢師的。”
“還是說1st也需要做心理咨詢師的活?”
“不。”笑意從她的眼睛中滲透出來,和那豎瞳的墨邊融為一體,薩菲羅斯直起身,後背也與殘舊的垣壁拉開些許距離。
地面上他們的影子,不知在什麼時候交疊到了一起。
“聽人傾訴,助人調解,為人安撫。”
“隻是因為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