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菲羅斯會怎麼想呢?
是抗壓能力極差的科學部門員工?毫無情緒管控能力随地崩潰的廢物?還是十分奇怪在第一次見面就淚流滿面的怪女人?
……不。身體深處有一部分屬于“達索琳”的理智和冷酷在回答。這會讓你在新的棋盤上更加有利。
上輩子她就是依靠着虛拟出來的共同敵人“寶條”,以及自己在這局勢中的弱勢地位,抓住薩菲羅斯不可多得的憐憫心态,來快速攻破他心防的。這次的表現看起來更加柔弱而無助了,她可以更好地利用英雄薩菲羅斯對凡人的同情心。
……可再來一次,她還要用這種手段嗎?
這種令人鄙夷的,讓她痛苦不堪的,最後變作覆舟之水的肮髒手段。
遲滞的鈍痛再次敲響心口,如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的愧疚再次淹沒了她,她幾乎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
“抱、抱歉……”她胡亂抹了一下眼淚,不用看都知道此刻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不堪,無論是作為初見還是重逢的樣子,都糟糕透了,“……我失禮了。”
“沒事。”特種兵的回答如他的眼神一般溫和,他甚至很有耐心地問了一句,“你不上去嗎?電梯到了。”
她怔了一下。
“如果繼續延誤的話,後面寶條會做什麼我也說不準。”薩菲羅斯說,“為免繼續被他斥責,還是盡快過去吧。”
“好。”
距離神羅正常的考勤時間,現在已逾十八分鐘,擁堵在電梯口的人群早就散了,附近零散走過的人也基本用不到電梯。
在她快要踏進那塊冰冷的金屬盒子前,她回過了頭。薩菲羅斯還停在原地。
“薩菲羅斯。”她咬了咬舌尖,近乎虔誠又晦澀地從唇齒間送出他的名諱,銀發的特種兵眉頭微動,擡眼看向她。
“達索琳。”她說,“我叫達索琳,方便的話,可以給我留個聯系方式嗎?”
……軌迹又錯亂了。
上輩子她是過了一個多月後才下定決心去追求薩菲羅斯,也是那個時候才得到他聯系方式的。
那串并不複雜的郵箱号碼她早已爛熟于心,就算薩菲羅斯不給,她也依然可能閉着眼打出那串号碼,朝他的郵箱裡發送信息。
可她還是想要,正面開口去要。
不僅是儀式感,也是作為重頭再來的全新的達索琳對仍在原地的薩菲羅斯的正式結交。
“……隻是用來後面感謝你。”她小小聲地補了一句,“不願意就算了。”
“可以。”他說。
薩菲羅斯如她預料的那樣給了她郵箱号碼,熟悉的一行數字和字母,卻令她直到抵達科學部門時都愉快無比。似乎透過這個有異于上輩子的開端,就能扭轉一切她想挽回之事一樣。
實驗室裡的氣氛比上輩子要更凝滞,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她比上輩子來晚了兩分鐘——原本應該是寶條刻意刁難她去試的某個跨物種實驗落到了另一個研究員的手上,在短暫打開隔離艙的時間裡,被關押的變異生物突然失控了,尖利的牙齒咬斷了研究員的手臂。
而寶條隻是在冷眼旁觀,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不敢言說的恐懼和顫栗在這個實驗室裡從來都是被人埋藏在心底的,而作為實驗室的主人、科學部門的主管寶條,在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時隻是怪異地笑了兩聲,先是輕蔑地斥責研究員廢物,再狂熱地對着重新被控制的變異生物喃喃:“如此強大又優美的基因啊,如果這種基因的特性能夠和人類的所結合,又将誕生出怎樣的美麗……”
“達索琳,你去試試吧。”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的腳步聲,寶條的臉上還挂着那駭人的笑容,看向了她。
她強忍着惡心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在一旁戴上手套、口罩和護目鏡,拿起手術刀。
達索琳應該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說實話,這個問題她已經弄不清了。
她改變了太多次,也戴了太久的面具,早已不知道真實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但在打開隔離艙,手掌拿着刀刃迅速、沉穩、又精準地落到異生物的□□上時,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好像還是這個樣子。
野獸在哀嚎,她不為所動,同事在驚懼,她也一個眼神都沒分過去。細心而專注,她甚至連呼吸頻率和切割節奏都沒變一下,就這麼冷眼看着野獸的血染紅自己雪白的□□手套,孤獸最初狠戾的雙眼裡盈上脆弱的淚水,如果眼睛會說話,它的眼裡一定寫滿了求救、無辜、絕望的字眼,但她恍若未聞,繼續推移着刀刃。
直到取好實驗所需的所有肌肉組織,她才簡單地擦了擦手,關閉隔離艙。
“你的手法比之前好上不少。”寶條簡單地做出總結,帶着讓人胃部反酸的粘膩眼神,他饒有深意地又補了一句,“是薩菲羅斯給了你幹勁嗎?”
“……不,您想多了。”她繃着臉回道。
這具軀殼的原主人達索琳隻是實驗室裡位置不高不低、水平不上不下、隻有兩年工作經驗的普通研究員,但已經占據這具軀殼的達索琳卻已經在科學部門工作了六年,到後來甚至已經坐穩了寶條副手的位置,到達一個眼神就能讓同部門的同事們不寒而栗的地步。
從隔離艙旁邊走回到人群裡的短暫路程中,她再一次忍不住想到:達索琳是怎麼樣的人?
毫無人情味,将無辜旁人當作死物般定在手術床上肆意淩虐的人是她。
雙重面目,殚精竭慮維持着各個部門的人際關系,卻在科學部門裡盡情釋放自己黑暗面,威脅恐吓同事的人是她。
……因為愧疚不忍,因為良心受責,而如行屍走肉般在貧民窟行善五年的人也是她。
步步為營十幾年,費盡心思算計一切是她。
到後來推翻所有,選擇重頭再來的也是她。
有人說達索琳殘忍恐怖,有人說達索琳善良可親,有人說達索琳薄情寡義,也有人說達索琳一往情深。
哪個才是達索琳?達索琳是什麼樣子?她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答案注定無解。
下班的時間很快就到了,今日最大的收獲就是正式遇上了薩菲羅斯。
在走出神羅大廈的時候,她短暫地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趁熱打鐵給薩菲羅斯發條短訊?
以現在薩菲羅斯的禮貌和溫和,他一定會回複的。
但會不會顯得目的性太明顯?
……她不想再一次因為那些所謂的目的、利益、包藏禍心的假意親近而和薩菲羅斯反目了。
心口有點揪痛。
停留在原地的時間已經久到讓安保人員投來懷疑的眼神,她歎了口氣,收起手機,卻在随着人群即将邁出大門時,聽到後方洶湧的讨論聲。
她回過了頭,逆着人流和喧嚣,她再次看見那身量極高、銀發如月華的特種兵走出電梯。
和她視線恰好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