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馬遠去,隐藏在樹林中的男子摘下臉上的白布,捧起手裡繡有“晏”字香囊細細品味。
“驅動物的效果不錯。”男子笑了笑,專注地感受着草藥帶給他的愉悅,完全忽視了身後散發寒氣的兩人。
“晏林初,你在做什麼?”臉色慘白的男子用冰涼的手撫上對方的脖子,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他雪白的皮膚。
“你們有你們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陳旭。”晏林初收起香囊,目光投向湖面,注意到了湖面上倒映着的兩人。
晏林初,九十九人行五席。
“我隻是在幫他。”陳旭收手,緊皺的劍眉表達出對晏林初的不喜和疑惑。
陳旭,九十九人行二十六席。
“額……唔……”另一個人一頭長發肆意披散,耳後還露出幾根黑色的羽毛。他張開嘴不清晰地說着些什麼,但沒能讓别人聽出他的意思,隻能根據他的表情猜測。
無修,九十九人行二十席。
“你是在替誰辦事?”陳旭将無修的話轉述給晏林初,并将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誰給我錢我就替誰辦事,”晏林初的語調帶起笑意,“二位仙家老爺,别忘了,我好歹也是個人仙。”
“我的命,比皇帝都值錢。”
雪下得小,但足以讓人因寒冷而顫抖。鏡央透過簾縫欣賞着街上人們的表情,感受着人民對這位太子的愛戴。
有一道身影和人們格格不入。
牠隐身于巷子,繞過人們的目光,用嘴咬住仍在流血的傷口,匆匆逃離。
鏡央突然好像感覺到什麼,手下意識扶住馬車。她急忙想掀開簾子,卻想起自己脫下的蓋頭。一陣沉思後,她冷靜下來,将蓋頭蓋回了頭上。
至少得裝到一切都結束。
雪下大了。
婚禮上,大紅滿堂。蕭鶴淵扶着鏡央,兩人共同移步入堂。
燭光微紅,為蕭鶴淵的臉上染上一抹紅暈。鏡央感受着對方冰冷的體溫,無法溫暖他半分。
蓋頭下,她輕閉雙眼,眼前是蓋頭的豔紅。大紅是大喜,亦可是大悲。
前任家主白琊月被其表妹白曉月刺殺時,鏡央就躲在屏風後,親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那時她十三歲,仍是好玩的年紀,整日纏着家主,要她陪着一起逛街、遊戲。而家主也寵着她,護着她,在外界和家族的腥風血雨中替她遮風擋雨。
家主被刺殺的那天,她本想藏在屏風後吓唬一下家主。卻沒想到,家主進門後隻是在門前站着,像是在等待某人。她見家主一直不過來,便探出頭想要看看家主在哪,結果就看到家主倒在了鮮紅的血泊中。
那日的紅比這蓋頭的紅還要鮮豔。家主就那樣倒在地上,而站在身後的便是如今家主白曉陽的妹妹白曉月——那個和她一起生活在白琊月庇護下的女孩。
一個被家族牢牢束縛住的可憐人,一個自出生起就注定是工具的可憐人。
前任家主白琊月是她眼中最美的女人。她那時也才二十二歲,風華絕代,英姿飒爽。她的金袍沾染上血液,似落日黃昏,溫熱散去,最終隻剩漫漫長夜冰寒。那抹紅染在她的眼裡,刺入她的心髒。那個如神明般慈愛世人的美人将愛與美帶來,卻被她疼愛的姐妹們視作眼中釘……
自那以後,她成了白家争權的工具。
“拜高堂!”
鏡央面前是一套破舊的盔甲和一把皇帝賜予她母親的折扇。而蕭鶴淵的面前是清貴妃,也是他的……養母。
蕭鶴淵的母親跟随他父親,從石橋之約到帝後大婚,兩人走過了不知多少苦難。但好景不長,他的母親突然暴斃身亡,死因不明。年幼的他被過繼到母親好友清貴妃膝下,靠着父親對母親的愛和自己的才能成功坐上太子之位。
如今的皇後是丞相之女,娶她也隻是為了穩固朝堂。她得不到愛,膝下也僅有一個女兒,也就越來越讨厭蕭鶴淵。這次婚禮本該由她主持,她卻直接違背皇命回了娘家,讓清貴妃急忙趕來接替工作。
朝中勢力衆多,帝王家想要斬除他們隻能收攏更多的勢力。所以就算是皇帝也不敢直接表示不滿,隻能罰俸祿和在朝堂上點一點。
大喜的日子裡,他們各懷心事,各有哀愁。
夜幕降臨,燭光昏黃,鏡央端坐在床邊,等待那人來替她掀開蓋頭。
時間一點點流逝,房間裡隻有燭火發出斯斯聲響,就連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有人來了,但聽腳步聲絕對不是蕭鶴淵。
這個人的腳步聲沉穩有力,也不似蕭鶴淵那般快,每一步都紮紮實實地踩在地上。
簡單點說就是,來的人比蕭鶴淵重,而且年紀大。
“太子妃娘娘,”般若站在房門外,壯碩的身軀被月光映在紙糊上,朦胧間引人心癢,“太子殿下讓在下來傳話,皇上傳他入宮,今夜恐無法歸來,還請您先自行休息,改日再行洞房。”
“請留步。”鏡央眉頭一皺,在千絲萬縷中找出線索,拼湊出答案。
般若是蕭鶴淵的貼身侍衛,但此刻的他不在太子身邊,反而出現在這裡,實在說不上合理。能在太子身邊侍奉又能行動自如,隻有一種可能——這個人的身份不一般。
“你應該不隻是侍衛吧。”摸清楚蕭鶴淵身邊所有人的底細是她的任務之一。
“在下奉皇上的命令來保護太子安全,隻是一介武夫,沒有多的身份。”說完這句話般若從房門前離開。
鏡央拿下蓋頭,自己拆下滿頭金钗。
看來那個叫般若的就是她的首位調查對象。
成為太子妃是白家的安排,同時也是她自己的決定。隻有借着太子妃和鐘離将軍之女兩個身份,她才能走上權力頂端,為前任家主報仇。她對不起蕭鶴淵,對不起他那顆熱烈的心,但她也已無路可走。
九十九人行,她必須要接觸到這個大組織。但現在的她對九十九人行的了解太少,就連裡面包含了多少家她都不清楚。
這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以前每當她問起組織裡的事時,前任家主都會選擇避而不談,将她保護在家族之外。時至今日,她對這個組織裡其他家的了解也都是道聽途說
他們白家在九十九人行裡是三席。
蒼州流傳出不少傳說:在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十大怪、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七仙。
而這幾個人據說都是九十九人行的成員。
她打算先從他們下手,畢竟傳說也會有真實的成分。
十大怪中有一怪最為出名,那便是如今被關在牢裡的齊賀将軍。齊家以帶兵稱奇,是蒼州百年多的“陣家”,無論如何改朝換代,齊家軍唯一的目标就是守護蒼州百姓。齊家軍隻護蒼州,百年來未有敗績,但也立下誓言絕不與當朝為敵。
但沒有皇帝會允許這樣的軍隊存在。
本朝建立後,皇上約見齊賀,卻在暗中下藥,活捉了這位将軍,逼其讓齊家軍為本朝效力。如今齊賀已入獄數年,外界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她或許見不到齊賀,但她能找到齊家軍。
想到了計劃的第一步後,鏡央坐到桌邊,開始享受起滿桌的美食。不得不說這太子府的廚師就是好,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白曉陽給她準備的飯菜也不差,但就是為了保持她的身材,每道菜都有嚴格要求,還不允許她吃甜食。
想到這,鏡央又回想起家主大人了。她隻承認白琊月一個家主,隻有白琊月才配當白家的家主!
當然,這個想法不止她一個有。
馬車颠簸,又正值冬日,地面白雪皚皚,行路更難。坐在馬車裡的男子把玩着手裡的小玩偶,将上面所有的機關都翻了個遍,也沒能從中找到樂子。
俞落長歎了一口氣,随手将玩偶扔到了腳邊的箱子裡。“十四席做的玩具這麼多年還是沒點長進。”
“他們家做的都是小玩意,對您來說當然無趣。”坐在他對面的王姝玲雙眼眯起,透過寒風欣賞窗外的雪景。
“天都快亮了,大家主,休息會吧。”
俞落搖搖頭。他又拿起一件玩偶在手裡把玩着,嘴裡淡淡地吐出詞句,“你不覺得奇怪嗎?白琊月一直反對創造鬼刹,她一死,白家就宣布創造出了新的鬼刹。”
“這并不奇怪,三席白家在鬼刹養成前都會選擇隐瞞信息,她的反對或許隻是僞裝。”王姝玲望着雪景興緻缺缺,面無表情地淡淡應付道。
“那如果是白琊月死後才創造了鬼刹呢?”俞落扭動玩偶的手觸發機關,鋒利的刀刃迅速彈出,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一道傷口。
聽了他的話,王姝玲這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舒展的眉頭猛地皺起,目光裡甚至帶有些許驚訝和……恐懼。
“三席,隻能是白琊月。”俞落扔下玩偶,用手指用力将血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