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嚖帶着一顆被暖烘烘的情意充盈的心重新回到了培訓機構,重振旗鼓,争分奪秒地練起畫。
剩餘一個月的時間,她不求有多大的進步,隻希望能在考場上把自己的實力全部發揮出來。特别是她引以為傲的速寫。
平常的速寫作業,榮嚖用了百分之兩百的認真态度去對待,線條,關系,造型,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她筆下的速寫人物都幾近完美,有兩張練習與美院班的學生作品被老師一起張貼到了門牆上,共人觀摩。
行百裡者半九十。
她想用一絲不苟的方式去彌補熟練度的不足。可半個小時的應試時間就像一道魔障,限時畫出來的效果遠不達平常作業的一半。
榮嚖也嘗試過多種方式去破除它,有一段時間還專攻了純線性速寫,然而依舊沒多大的起色。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不娴熟。美術高考拼的就是基本功和純熟程度,在近兩萬個考生中想要脫穎而出,不通過大幾年的繪畫功底積累就是天方夜譚。
除非是那種天才級畫神,普通學生通過短期集訓,就想在考試中發揮到盡善盡美,這樣的成功率實在是太低太低了。
榮嚖這人向來“中庸”,踏實做力所能及的事,達到不上不下的成效,沒辦法創造令人刮目相看的奇迹。畫畫這件事也不例外。
她很快就接受了這種在短期内無法改變的落差感。
臨考的前幾天,那個曾經在美術高考中奪得了速寫狀元的青年老師突然有感而發:
“你們現在所面臨的也不過是人生路上的一道小的轉折,人生路那麼長,怎麼會因為幾次考試就蓋棺定論了。其實要是按我個人想法來看,聯考也好,高考也好,都算不得什麼,它們呈現出來的不過是你們的應試能力,就畫畫來說,現階段不足不代表以後不能提升,以後真正能成為畫家的,指不定就是聯考榜單末尾的人,甚至是落榜者。”
榮嚖覺得他的話自有道理。但是對于她這種家境平平,又沒什麼大抱負的人而言,在這種競争壓力與日俱增的社會環境裡,未來想要謀得還算平穩的生活,不靠這幾張輕如鴻羽又重如泰山的試紙,還能靠什麼東西去換取過橋的通行證?
她想不出。
~ · ~
聯考當天,天空晴朗,暖洋高照,在風如刀梭狂的臘月天裡,這種日子實屬珍貴。
算是一種好兆頭。
清早六點多,孟荑岚發來了暖心的祝福語。榮嚖看了後心情舒暢,立馬戳了個表情包回複對方,那是一隻笑容燦爛的銀狐犬。
在排隊等候入場的過程中,她的心情還有點緊張,而一旦進入考場開始聚精會神地畫畫,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了。今年的試題出得偏易,一天下來,考試順利結束。
熱鬧的家庭聚餐過後,榮嚖跟着胡麗珍去了一家理發店修剪頭發。
胡麗珍來過幾回,每次都是特定的一個雇員跟她洗頭,一來二去也就眼熟了。
兩人都是愛閑談的人,胡麗珍躺在洗發床上的那一刻,她們的聊天就沒斷過。東扯兩句,西扯兩句,很快就聊到了榮嚖。
“那位是您女兒啊,高中生嗎?”
“哎對,馬上要高考了。”
“看着好顯小。學校今天放假嗎?”
“她是美術生,剛參加了美術高考,過兩天再去上文化課。”
“美術生啊,”女人感歎了一句,“跟她洗頭發的那個丫頭,原本也打算當美術生的,她說她之前愛好就是畫畫,但是家裡人不支持,就放棄了。”
“未成年啊?”
女人忙道:“成年了成年了,我們店不招未成年。”
“水溫怎麼樣,燙嗎?”
“還、還好。”正在聽她們聊天的榮嚖被頭頂上方忽然傳出的聲音吓了一跳。
女生的聲線和手法都很柔,給榮嚖帶來了一股不安的熟悉感。
除了有必要的問答以外,兩人沒有再做其他的交流。
“好了。”她用速幹毛巾包裹好榮嚖的頭發,平淡地吐出兩個字後便離開了洗發台。
榮嚖拿起擱在儲物台上的眼鏡匆匆戴好,接着迅速轉過身看那個女生。認清她的面孔後,“嗡嗡”幾聲刺耳的聲音乍然響起,大腦随即宕了機。
怎麼會是她……
關瑾昕。愧怍的對象,懦弱本性的揭示者,初中夢魇的起點。
胡麗珍喊了好幾下才将她的意識拉回。
榮嚖坐在沙發椅上,盯着鏡中之人模糊的五官,白色的圍布兜在身前,脖子處系了個黑色的結,隔離了頭顱和身體,她成了理發師練習剪發的頭模,枯木般的失去了生氣。
剪刀的咔嚓聲停下,吹風機的轟鳴又響起,鼓噪了大幾分鐘,耳旁終于得以清靜。束縛被解除,她又成了一個整體。
榮嚖重新戴上眼鏡,端視了自己片刻。還是長發,發尾被剪短了,捯饬了幾分層次感。不算差。
趁胡麗珍結賬的空檔,榮嚖走到正坐在休息區沙發上看手機的關瑾昕面前,低低地喊了她一聲。
對方飛快地瞟了她一眼,不作理會。
“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一般。”
“我聽說那個班的學生走了一多半,你到最後還留在那裡嗎?”
“是的。”
“艾千她們,一直都在找你麻煩?”
關瑾昕瞪了她一眼,起身欲走開,榮嚖一把将她拽住,連續說了兩遍“抱歉”才道:“之前的那些事,我真的很過意不去,一直很想聯系你,可是你把我拉黑了。今天既然遇到了,能不能交換一下聯系方式,我們簡單聊聊。”
“算了,沒這個必要。”
“拜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