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下,覆蓋了整片幽冥海,這裡像是一望無際的雪原,連帶着海面都結成了冰。
雪中一人赤足而行,雙腳被雪凍得通紅,他好像完全沒有察覺,隻是低着頭捧起一捧雪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
良久,他丢下那捧雪,又接着往前走,再次捧起來,丢下。
他的手已經被凍得完全潰爛,指甲和血肉黏在一處,不斷地往下淌血。
“沒有……”他喃喃着,像是失了魂一樣行走在雪地中。
“怎麼會找不到……”
這方天地中已經被他布下鎖魂大陣,就算是她的魂魄散成了齑粉,他也會從萬千塵埃中将她找出來。
可是他找了這這麼久,這麼久,隻找到了一把斷劍,靜靜地躺在雪地上。
本命劍斷,身死魂銷。
他頹然地躺在雪地中,大雪茫茫落下,落在他的發間眉梢,感受着徹骨的涼意,閉上眼,腦中隻有殷禾死去的那一瞬間,茫然無助的眼。
耳邊傳來腳步的輕響,踩在厚重的雪地裡極為清晰。
“瘋夠了嗎?”
那人的聲音頓了頓,心平氣和道:“瘋夠了,就跟我回去。”
謝遲躺在地上,嘴角勾出一抹涼薄的微笑:“跟你回去?”
他慢慢坐起身,看向來人:“你真是下得一手好棋,讓所有人都成了你手中翻雲覆雨的棋子。”
“父親。”
謝若望負手站在雪中,神色間盡是坦然,面對謝遲的指責分毫不為所動,隻是問他:“我早就告訴過你,你承繼了三足金烏之力,是天生的神脈,遲早是要成神的,何必拘泥于這些小節?”
“成神?”謝遲眼角通紅,悶聲咳了幾下,擡眼望着謝若望,輕聲笑了一下。
“你也配?”
“對我如此,對母親亦是如此,你不過想讓我成為羽山神脈的養分,竟然說得如此大義凜然。”
他的聲音嘶啞,秀美的眉目間沒了往日的沉靜,眼淚從通紅的眼眶中大顆砸落,他咬着牙,聲音似是從齒縫中一字一句擠出來。
“你想要羽山永遠站在雲洲之頂,想讓四海永遠臣服于腳下?真可笑。”
他看着謝若望的眼中隻留下了刻骨的、濃烈的恨意,他仰着頭笑着,嘴角溢出大口的血沫,他随意擡手擦了一下。
“我偏不讓你如願。”他用手指着謝若望,眼神中的殺意傾瀉而出:“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
謝若望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半撐着身體的謝遲,從那一日以後,他便幾乎散盡了周身的靈力,隻為尋找一個魔孽的碎魂。
可笑啊……
該說他是天真呢,還是愚蠢呢。
這太令他失望了。
“這麼些年過去,你還是這麼蠢笨。”
“看來那五年也沒讓你吸取到什麼教訓。”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稚兒的笑話,和謝遲如出一轍的黑眸平靜中又帶着一絲諷意,他淡淡彎了下嘴角,像是嘲笑謝遲的不自量力。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就代表你變得比我更強了。”
“我很期待。”
謝若望黑沉的眼眸裡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看着謝遲的表情就如同看着一件無用的廢物,随後,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朝着身後擺了擺手,身後的弟子魚貫而入,他們像是訓練有素的一支影衛,可以出現在任何謝若望需要他們存在的地方。
“帶走。”
說完這句話,謝若望頓了頓,又道:“若是他反抗,便打斷他的腿,和以前一樣。”
沒再多停留,他甚至連多餘的一眼都懶得看,隻丢下一句指令便毫不留情地抽身離去。
那些人朝着謝遲施了一禮,口中尊敬道:“得罪了,少主。”手中卻熟練地紛紛拿出一條條細長的玄鐵鎖鍊,鎖鍊上還鑄着一列極為鋒利的倒鈎,一道道深可見骨的鞭痕落下,落雨般抽在謝遲的腿上。
腿上傳來刺骨的痛,這是羽山特有的鎖靈鞭,被鞭打之人縱有再高的修為,被這種鎖靈鞭抽在身上,也會渾身靈力盡失,痛楚更是尋常刑具的百倍不止。
謝遲卻沒感覺到痛,他像是麻木了一樣倒在地上,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這幅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早就殘破扭曲不堪。
他覺得好疲憊,恍惚間,似乎看見了殷禾站在雪地中,穿着她最愛的青色衣裙,雪花吹落在她的鬓角,好像在遙遙地沖着他笑。
“帶我走吧,阿禾。”他喃喃着,眼中有些渙散地看着空中的虛影,“去哪兒都行。”
“求你了……别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裡。”
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尖利的驚呼,像是一隻纖細脆弱的蝶落在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