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面館裡花了十文錢吃了碗面,清湯上撒了點蔥花,還蓋了個金燦燦的荷包蛋,面條筋道爽滑,面湯清淡适口。
殷禾吃得心滿意足,身上微微出了些汗,走出面館後,月亮已經高懸于天際,晚風一吹,迎着那抹飒爽的涼意整個人極為惬意。
她慢悠悠地沿着河邊一路前行,不疾不徐,不緊不慢,整個人從容自在,自從離開懷水鄉以後,她便再也沒體會到這麼惬意自在的夜晚。
燈火燦爛,倒映出市井人家的煙火氣。
街上忽然響起哄鬧的聲音,沿着整片河岸而立的街巷上仿佛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似得,被圍得水洩不通。
人群的中心站着個白衣少年,有些疲懶得耷着眼皮,身上被一圈金色的護體靈光罩着,但依然抵擋不住四面而來蜂擁的人群。
她們臉上帶着盲目的狂熱和迷戀,隻為觸碰一下他的衣角。
像是争搶獵物的獸類,咆哮着,扭曲着,甚至為了一片氣味的停留而哄打起來。
少年像是看不見眼前亂成一片的景象似的,隻是有些厭煩地閉了閉眼,常用劍的那隻手垂在身側,輕輕摩挲了幾下。
“早該聽她的,不出門好了。”謝遲擡眼掃過瘋狂的人群,有些煩躁地一手拍開伸手試圖拽住他一角的手,一邊無奈地想着。
“借過——”
人群上方忽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謝遲微微仰頭,隻看見少女足尖輕踩越過人群,像隻靈動的、展翅欲飛的的蝶不經意間落到他的身前,然後對着他伸出手。
“愣着幹嘛?”
“走,我帶你回家。”
腦海中轟然一聲,像是兩道聲音在記憶裡重疊。
在一百二十年前,他也曾聽到過面前這個少女,對着他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那時候,他還不是羽山的謝遲,他還是凡界的一個四處讨飯的小叫花子。
那個時候,他的名字,叫做泛雪。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隻知道自己出生以後被一個漁夫撿到,據說是順着河邊一路漂流而來,脖子上隻系了一塊玉牌,上面刻着——泛雪。
于是,漁夫便将他收養下來,好日子沒過多久,五歲的時候,漁夫便死在出海的一場風浪裡。
他和大多數孩子不同,懵懵懂懂地長大,在還未懂事的年紀便要學會怎麼去讨生活。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漁夫那樣的善心,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納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
村子裡的人說,他是天生的克星,漁夫出事以後,更是不受待見,逢人便傳他是天生克父克母的命。
漸漸地,就連乞讨,他也要從漁村裡出去,去近一點的鄉鎮上讨些吃食。
他們說他晦氣。
就連他站過的地方,甚至衣袖間不小心擦過他們的物品,都會随時挨一頓毒打。
他不覺得疼,甚至連漁夫死的時候,他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于是村裡的人便更讨厭他,說他天生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隻是覺得厭煩,對這個世間都充滿了厭煩。
什麼都無趣極了。
就是很平常的一日,他看見了樹上斜躺着的少女,一手拿着果子,一手輕輕點着幾片葉子,便吓唬走了那些成日裡來欺負他的孩子們。
他刻意将她帶到平日裡欺負過他的一個壯漢那裡,這是他這兩天暫時歇腳的地方,作為報酬,他會把每天讨來的食物和錢财給他。
他想跟着她。
于是假作可憐的樣子,她果然上鈎了。
從此以後,時光慢慢長長,他便跟着滿嬰一起度過了四時風雨,好像原來生活中黑白色的畫面都變得色彩缤紛起來。
也是這樣的一個春日,他和滿嬰在一次秘境中得了一瓶名為凝香露的東西。
那時候他們也住在凡界,滿嬰性子很跳脫,有時候就連他也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麼。
她都會怎麼也看不出這凝香露究竟稀罕在何處,便将半瓶都倒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出街去走兩圈體驗一下。
時光鬥轉星移,畫面不停變換,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
他看着被殷禾攥住的手腕,她一邊跑,一邊回頭沖着他笑,發絲被夜風吹散在空中。
月色伴着星辰熠熠,都吹落在她的眼裡。
刹那間,風聲、人群間喧鬧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隻有他沉悶的、急促的心跳,像是放大了無數倍似的擊打在他的耳畔。
他隻能聽到前世滿嬰的笑聲,和此刻拉着他的手的少女聲音重疊在一起。
她們在說着同一句話。
“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