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
懷水鄉進了梅雨季,終日地陰雨連綿,天像是破了個窟窿,沒完沒了地下着雨。
殷禾臉色蒼白如紙地走在前面,甩開少年攥住她的手腕,全然不理跟在身後的人。
少年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雨中,背脊挺拔如竹,細密的雨絲斜斜地将他的衣袍打濕,他的眼中噙着晦澀不明的光,隻看着殷禾的背影漸漸走遠。
殷禾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門口的梨花樹被雨打落了滿地,混着嘈雜滴落的雨水卷進泥裡。
她的衣裙濕了,發梢鬓角都沾上了深重的雨露,她一邊将濕了的外袍脫下,一邊下意識地喚了一句:“芳草,幫我叫水沐浴。”
話音落下,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屋子裡靜的讓人心慌。
她這才意識到,芳草死了。
為了救她而死,死在山匪的刀下,被割斷喉嚨之前還用那雙明亮依賴的眼眸望着她。
雨水順着濕透的衣裙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闆上,身後響起穩而輕的腳步聲,發絲上的水被一雙幹燥修長的手抹去,聲音自身後傳來,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
“去沐浴吧,我煮了些姜茶,一會兒記得喝。”
殷禾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站着,聲音帶着些嘶啞:“……為什麼?”
三日前,和芳草一同出門的殷禾遭遇到了一窩山匪流寇的襲擊,芳草是自小陪同她長大的婢女,雖然是婢女,但是她确從來沒将她視為仆役。
芳草比殷禾還要小兩歲,性情天真可愛,像隻小鳥似的,總有說不完的話,殷禾一直将她當作妹妹看待。
她一早便想好了,也跟殷傳喜通過氣,待芳草再長兩歲,便為她尋一門親事,再給她置些良田家宅做嫁妝,也不枉她自小陪伴長大的情誼。
被山匪囚在寨子裡的那天,殷禾一點都不擔心,她知道泛雪很快就會找過來,事實确實是這樣。
泛雪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他持劍而立,白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詭谲的劍意和殺意鋪天蓋地而來,以一敵多絲毫不落下風。
那是殷禾第一次看到泛雪殺人。
這簡直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泛雪手中劍快得像一道虛影,還未靠近便已經被淩厲的劍氣震傷,兩側的人想要一擁而上,他随手甩出一道劍花,便像是最烈的毒藥,見血封喉。
泛雪的白袍上被血色染得腥紅點點,他毫不在意地一甩劍上的血滴,擡起一雙因為殺戮變得快意而瘋狂的眼,單手持劍,閑庭信步般走在一地屍山血海中。
山匪漸漸地不敢再靠近了,沒有人會想去送死。
他的發帶在纏鬥中不知何時散了下來,一頭烏發如同傾瀉而下的流水泛着黑亮潤澤的光,發越黑,襯得他的臉越發的白,一點紅唇微微彎起,猶如山間的精魅。
殷禾的心突突直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泛雪,陌生得令她心驚。
剩下的山匪顯然也注意到眼前這個殺人如切菜的少年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們了,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一擁而上。
反正如何都是死,不如背水一戰。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泛雪,自然沒有注意到自身側而來的攻擊,隻看到被圍住的泛雪一劍破開了人群,他指節輕叩劍身,憑空凝出一道力。
芳草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被提到她的身側,山匪的刀一瞬間便劃破了她的喉嚨,那些溫熱的血濺了她滿頭滿臉。
這座山像是被血洗透了,殷禾僵立在一地屍首中,她用手摸了下臉上的血,看了眼地上幾乎隻剩層皮連着脖子的芳草,慢慢地俯下身嘔了出來。
漸漸地,周圍再沒有任何的聲音。
殷禾靠在樹上,看見泛雪持劍而來,面上還帶着和往常一樣明媚的笑意,隻是那笑意就像是被殺氣染透了,顯得不倫不類。
他随手抹了一把臉上濺到的血,眉眼間是壓抑不住躍動的瘋狂,顫抖的指尖輕輕撫上殷禾的面頰,含笑道:“怎麼了?”
好惡心……好惡心……
為什麼殺了這麼多人還能這麼若無其事?
為什麼要讓芳草理所當然地替她去死?
她到底嫁給的是什麼樣的人……
殷禾沒忍住胃裡翻湧的惡心,哇地一口吐在了泛雪的身上。
泛雪指尖一僵,臉上的的快意蕩然無存,隻餘一雙黑黢黢的眼望着殷禾,再不複往日的明媚模樣。
……
殷禾臉上的雨水順着下颌滴落下來,她閉了閉眼,芳草死之前的模樣像揮之不去一樣盤踞在她的腦海中。
從那日之後,她再沒和泛雪說過一句話,無論泛雪說什麼,做什麼,她隻想逃開。
身後的發絲被人輕輕撩起,用一塊幹淨的手帕擦拭着,沒有聽到回答,殷禾聲音沙啞,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幫她擦拭發尾的手一停:“沒有為什麼,隻是需要而已。”
泛雪又笑了笑,輕聲安撫道:“你要是喜歡,再買一個丫頭就是了。”
殷禾轉過身,揮開了泛雪為她擦拭發稍的手,視線定格在他的臉上。
少年一身白衣立于屋内,依舊眉目如畫,眼角眉梢都帶着往日殷禾最愛的明媚笑意。
好一個風流意氣,灼灼其華的少年郎。
披着這幅皮囊的下面,難不成是個惡鬼?
殷禾幾乎想撲上去把他這幅假面扯爛:“在你眼裡,人命就是如此輕賤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