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過是一張可怕的鬼臉,或許是什麼長得更奇怪的怪物,唯獨沒想到,看到的是那樣一張臉。
那蓋頭底下,一雙杏眼潋滟生花,含羞帶怯,雙頰的紅暈像紅霞一般漫開,扇子似的睫毛輕輕顫着,隻聽她一聲軟語呢喃,像是含在口中似的黏糊:“夫君……”
謝遲手指一顫,蓋頭順着他的指尖落下:“怎麼……會是你?”
殷禾的臉在他眼前放大,一截藕臂纏上了他的脖頸,逼迫他不得不低頭和她對視,他隻看見那雙紅唇慢慢逼近,香氣馥郁,纏綿着撲面而來。
“為什麼不會是我……”殷禾朝着他耳邊吹了口氣,“你不想要我嗎?”
謝遲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他猛地将殷禾的手臂拉下,整個人退開三步,額間的碎發被汗沁濕:“你發什麼瘋?”
沒等殷禾回應,謝遲幾乎是立刻就将霜心召出,劍尖直指殷禾的命門,謝遲的眼神恢複平靜:“不要用她的臉做這種事。”
坐在床上的“殷禾”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臉皮從中間裂開,露出一個蒼白的面孔,眼珠黑漆漆地盯着謝遲:“真有趣。”
“魇妖?”謝遲低聲笑了一下,“原來如此。”
萬花谷之所以瘴氣重重,就是因為魇妖,這種妖并不可怕,隻是善于利用人心的欲望制造幻境,讓人心甘情願地沉淪于幻境之中,直至成為魇妖的養料。
“我還當羽山神族的人是多麼高潔無暇,沒想到也是個耽于情愛的凡夫俗子。”
“閉嘴。”
謝遲頭一回栽在這種事情上,面上臉色也不太好看,他無意在此糾纏,手中劍光一閃,一劍把魇妖劈了個粉碎。
幻境就像是一面打碎的鏡子,眼前的畫面驟然破碎。
瘴氣散了,樹林間重新恢複了晴空朗日的蔥郁。
謝遲剛一回頭,便看到了站在身後的殷禾,她有些失神地靠在樹幹上,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間,謝遲幾乎瞬間心口一跳,眼神躲閃地移開了視線。
殷禾倒是沒在意謝遲的異樣,她剛剛經曆的一場記憶的洗禮,臉色還有些蒼白,幾乎是立刻向謝遲走去,拉起他的手:“泛……”,殷禾頓了頓:“謝遲,沒事吧?”
謝遲面色閃過一絲僵硬,又若無其事的将手抽了回來:“能有什麼事?”
注意到謝遲的動作,殷禾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後退一步:“那就好。”
密林後出現個顫顫巍巍的身影,肩上壓着一個高大的男人,雲月幾乎是東倒西歪地拖着百裡彥,額間已經出了細細密密地汗,朝着殷禾喊道:“阿禾,快來幫我一下。”
“他怎麼了?”殷禾剛要伸手去接過雲月身上的重量,就見謝遲長腿跨過她,先一步将百裡彥拽到自己身邊往樹幹上一放。
百裡彥身量高大,拖着這麼個人走了一路,雲月幾乎四肢脫力地靠在樹下休息:“不知道,瘴氣散了以後,我就看到他倒在一邊,怎麼叫也叫不醒。”
謝遲指尖凝出一道靈光,朝着百裡彥的眉間探去:“是魇妖。”
“他陷在幻境裡了。”
“魇妖不是已經被殺了嗎,不然瘴氣怎麼會散?”雲月眉間一蹙,“我明明也在幻境中,應當是你們破鏡以後我随後也出了幻境,但是他怎麼還不醒?”
謝遲抱着手臂靠在樹上,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地上的百裡彥:“是他自己不願意醒,我倒是真的好奇,這幻境裡究竟有什麼竟能讓他甘願沉淪。”
“隻能我們進去把他帶出來了。”殷禾明白謝遲的意思,魇妖是用宿主本身的記憶做引子,沉淪在幻境中不願意醒來的話,即使是魇妖身死,幻境也依然會繼續運行。
三人對視了一眼,謝遲道:“你們進去吧,此地不安全,我守在外面。”
沒再耽擱,多留在幻境一刻,神魂受到的損害便越大。
兩人将手放在百裡彥的眉心,很順利便一同進入到了幻境中。
一個女孩兒穿着粉衣自他們身旁經過,她手上拿着一個糖人,跑得滿臉通紅,身後跟着一個穿着黑衣的小少年。
小少年年紀輕輕,臉上卻已經有了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成熟,他跟着粉衣女孩的腳步,眉頭蹙着喊道:“大、大小姐,别、别、跑、跑、那麼快。”
聲音結結巴巴的,一急起來,話都說不完整。
雲月站在殷禾身邊,神色有些恍惚,殷禾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小時候的雲月和百裡彥。
小雲月滿臉都是淘氣,根本不管身後的人怎麼樣,隻是挑釁地眯着眼睛笑:“才不管你呢。”
“離我遠點,讨厭鬼。”
小百裡彥身邊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盒,顯然都是雲月買的東西,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卻始終沉默地跟在小雲月身後。
小雲月故意往人堆裡鑽,抱着勢要甩掉小百裡的心思,幾個轉彎就将百裡彥丢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小雲月以為自己甩掉了百裡彥,一臉得意,蹦蹦跳跳地拿着糖人往家裡走,卻沒發現在她身後有一道沉默的身影,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再也沒讓她發現身後的自己。
“你那時候,這麼讨厭他嗎?”殷禾輕聲問了一句。
雲月望着前方的兩個小小的身影,有些出神:“我都不知道,那個時候他……一直在我身後。”
她垂下眼,無所謂地笑了笑,回答了殷禾的問題。
“很讨厭,我從小時候起,就非常讨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