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月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極端莫名的恐懼。
不是很明白她為什麼害怕,張景月從背包中掏出一顆糖,問:“你吃糖嗎?”
誰料餘嬌聽到後大驚失色,連連後退:“我...我不吃,謝謝,謝謝老師。”
路過被砍得光秃秃的包谷地時,她前進的速度明顯加快,埋着頭恨不得趕緊走完這段路。
不知道是想擺脫身後的張景月,還是什麼。
張景月見她确實對自己感到害怕,便不再靠近。
他捏着手中的糖沉思,在課堂上學生多的時候還感覺不出什麼,但是單獨相處時,他卻感覺到了。
她們都在怕他,無論是陳梅梅,還是面前的餘嬌。
從未散發出任何惡意的張景月一點也想不明白,她們為什麼如此懼怕。
他長得也不奇怪啊,為什麼?
走過包谷林,面前是一條三叉路,沿着中間那條進去,很快就看見山腳下四處散落的民宅。
“老師,田坎過去,最裡邊那棟就是梅的家了。”
“我走了。”一路走來,餘嬌已經不擡眼跟他說話了。
說完話後,立即就閃進旁邊自家屋子。
“謝...”張景月話沒說完,餘嬌已經跨進門檻關上了門。
這是一個老瓦房,黃泥黑瓦鑄成的,大門是木頭做的,看起來很是笨重。
老瓦房牆體有些開裂,瞧着并不安全。
這個村子身處大山腹地,交通欠發達,是個極度貧困的村子,村裡原本大多都是這種老瓦房,後來扶貧,大多數村民都換了平房,隻是不知為何,餘嬌還住在這種房子裡。
沒想那麼多,張景月根據餘嬌說的,來到了陳梅梅家,不過兩三分鐘的距離,他也沒有走多遠。
陳梅梅家倒是個水泥磚房,瞧不見裡面布局,但有個大大的院子。
此時院子裡聚集着好多人,張景月過去時,還看見了兩台警車,和幾名穿制服的民警同志。
走到院中時,張景月看見了沒來上課的陳梅梅,她被人捆住雙手懸吊在院中一顆粗大的槐樹下,全身上下都是鞭傷,有血從被打破的衣服中暈染出來,她的一張臉同樣被打得面目全非,張景月還是靠她身上衣服才認出來是她。
梅雙腳離地被吊着,頭垂下來像是沒有呼吸,隻有嘴巴裡吐出幾根血絲被風吹落,大冷的雪天,衣衫單薄,渾身是傷,看起來好不殘忍可憐。
腿間褲子上也是大片大片的血。
張景月見狀不對,扒開人群要沖上去。
“哪個都不準過來,哪個來我砍哪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手提着一把斧頭,一手拿着一根粗硬的牛鞭在樹下揮舞阻擋,龇牙咧嘴吼叫着,像個瘋子似的,一張臉兇惡可怖。
幾位民警攔住了張景月,人群中有個大媽勸慰那持斧頭的男人:“遠山,你還是把孩子交給警察吧,讓警察來問,你這樣做是不行得呀。”
男人名叫陳遠山,是陳梅梅的父親。
“你們都滾啊,我自己的娃兒我自己來教,用不着你們。”
“你們滾啊。”
陳遠山大喊大叫着讓他們滾蛋。
梅今天沒去上課,是因為她一個人去了衛生院,其實那天師父說的話她全聽見了,師父不願意給她堕胎,知道衛生院有醫生可以做手術後,她就自己來了。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醫生并沒有多問她什麼,隻叫她好好躺着等結果,她以為自己終于要擺脫噩夢了,可是衛生所的醫生竟然悄悄報了警,警察很快就來了,把她父親也叫了來。
她父親在衛生所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還很平靜,跟民警說先把孩子帶回去問問究竟怎麼回事。
可是一回家,她父親一腳就将她揣進了門,然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她知道父親向來脾氣暴躁,在她小時候就愛使用暴力,所以不敢說什麼,忍着痛一聲不吭。
父親喝了酒,一腳一腳下了死力踹在她的肚子上,随後又把她拴在了院子裡,拿牛鞭抽她,狠狠地抽。
肚子疼,眼睛疼,全身都在疼,可是疼到一定程度又麻木了。
她感受到自己腿間不間斷地流下溫熱的血液,她竟然還笑了,笑自己大概終于可以擺脫肚子裡的怪物了。
她太疼了就昏過去,醒來時隻能睜開一隻眼,眼睛裡看到樹底下站着好多人,都在盯着她,父親拿着斧頭在地上罵罵咧咧。
她還看見了那個哥哥,李老師經常叫月月的哥哥。
梅沒臉和他對視,和他們對視,于是垂下頭遮掩自己面目。
父親又在地上吼叫了,一鞭子打在她身上:“小斯兒,老子送你克讀書,不是叫你耍朋友的,書不好好讀,你到給老子整出個娃兒來。”
“你要不要臉?”
“你說不說,你今天不把那龜兒子的名字說出來,我就砍死你。”
牛鞭一上身,她的皮肉又破開了。
“砍死吧,砍死我吧,好累,不想熬了,要怎麼長大?她好像已經無法長大了...”梅看見父親手中的斧頭,心裡想着。
樹下幾個民警趁陳遠山叫嚣之時一齊沖上去将他按在地上控制住,張景月趁機沖到樹下解開繩索将梅放了下來。
梅落進了一個暖暖帶着清香的懷抱,她從來沒聞過這麼好聞的味道。
“月...哥...哥哥...累,太累了。”梅眼角留下血淚,痛暈過去。
“沒事的,”張景月将她抱起來:“梅,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張景月把陳梅梅抱起來,卻突然差點連人一起跪倒在地上,人莫名脫力。
“這位兄弟,還是讓我們來吧。”兩個民警看見他狀态,走了過來,将梅抱起送上了警車。
張景月跪在樹下擡起雙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竟然連一個小孩子都抱不動了?
為什麼?
第八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