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亞熱帶沙漠氣候,以充沛日光和壯觀沙漠著稱的鳳凰城,才四月下旬,就提前進入了炙烤模式,盡管熱浪還隻是在中午的幾個鐘頭猖狂,毒辣的陽光依舊能讓酒店的落地窗偶爾發出幾不可聞的嘎吱聲以示抗議。
昨天本就到得晚,半夜一兩點才辦理好酒店入住,之後是打算好好休息的,結果因為Ethan關于節省時間的無效提議,被“一起洗澡”起了個頭,又是好一頓厮混,直到早晨,窗外的魚肚白都變成了雲水藍,兩人才相擁而眠。
十二點多,文璟先是蹙了眉,然後才不怎麼順暢地睜開眼,倒不是被熱醒的,是又一次因為喘不過氣難受醒的。
跟失眠症狀也沒關系,事實上,抱着Ethan,文璟總能睡得很好,隻是幾乎每晚,很沒安全感的小鬼都會無意識摸索着攥住文璟胸前的項鍊,然後随着入夢漸深越拽越緊,但文璟就是不願意摘了睡,當然,也沒有絲毫怨言和責怪。
Ethan睡得很沉,一直以為自己一點動靜就會醒,實則是有例外的,比如足夠放心和安全的環境,他手裡捏着藍寶石吊墜抵在嘴前,被子填滿手與腦袋之間的縫隙,包裹着他的後腦勺,隻剩下小半張臉露在外面,貼着文璟胳膊的肌肉。
輕而緩的溫熱呼吸不斷掃過皮膚,文璟側躺着,剛睡醒的神智裡隻裝着Ethan,心髒像被掏空之後全部填充天鵝絨一樣軟,戳一下甚至不會立刻回彈,他的指尖遊走過小鬼臉龐,一邊比劃丈量一邊細細端詳。
醫生囑咐過,Ethan的這個體重,瞧着是身材勻稱,但相對于身高來說,還是偏瘦得厲害,并且不利于長期健康。
文璟想給小鬼養點肉,所以哪怕是在自駕途中,也盡力做到了頓頓吃得講究,明明養身體的藥也有在按時服用,可怎麼看着人還是瘦了,他動動手指,在小鬼臉上捏不出一點肉,心說這顔值沒受影響得全靠骨頭撐着了吧。
平心而論,Ethan的抵抗力是好了一些的,雖然遠遠達不到文璟的預期,但至少在外面的這些日子裡,他淋過雨也吹過風,沒少做瘋狂的事,卻沒再生過病。
半個多月前,大病初愈的Ethan将一切和Liana交接好,告别Tinsel,和文璟的西部之旅啟程,因為不确定在開學之前還會不會回來,于是直接帶着必要行李,打算趕不及就直接搬去加州住下。
途中沒在得克薩斯州和新墨西哥州過多停留,倒是在亞利桑那州,兩人走走停停玩了許多天,Ethan喜歡沙漠,順着孤單的Route 66進入亞利桑那州的那一刻,仿佛登陸一顆陌生星球,如果需要形象一點的描述,他想,也許可以類比火星。
沾滿塵土的車子穿梭于沙丘岩層、山峰峽谷,到處都是光秃秃的,進行戶外拍攝時,為保護皮膚,Ethan身上總是纏着紗巾做防曬,暴露在沙塵與日照裡,他的頭發和睫毛上經常黏着無數細小沙粒。
明明應該是十分狼狽的,落在文璟眼中,卻是寸草難生沙漠上唯一生命旺盛的仙人掌,是席卷而來的一場風暴,是一項具體的land-art(大地藝術)作品,平靜中能窺見激昂,神搖意奪又帶着疏離,脆弱卻永遠堅韌,充滿着對抗性。
風吹扁Ethan的衣袖,看着的确是沒什麼肉,但舉着相機時肩胛和手臂撐起的線條,像極了腳下這片于8000萬年前開始形成的Painted Desert(彩繪沙漠)。
孤獨、神秘、無限、包容(豐富的顔色),是旁觀者文璟想到的關于Ethan的形容詞。
這之後的某一天,文璟的錢夾裡突然多了一張照片,是他自己用Polaroid 680(寶利來)拍的,相機是在路過的某家彩擴店洗照片時買給Ethan玩的。
相片背景是粉橙色奇異絢麗的羚羊谷底部,曆經數百萬年侵蝕的砂岩堅硬光滑,形似水流波浪的形狀記載了暴洪(突發性洪水)留下的痕迹,岩壁上年輪般的圈層在光的反射裡,在視覺上蒙上了一層柔光面紗,從頂部窄小的縫隙中滲漏進來的圓柱光束正好落在Ethan面前,小鬼用手去捧光的動作散發着天真和純潔,金色瀑布流淌于指縫之間,他垂眼,靜靜注視,宛如神的遺迹。
看着小鬼的臉想到這裡,文璟不自覺笑出了聲,抱着人的手也跟着用了些力。
Ethan的五官不滿地皺起來,還沒睜眼,臉上先寫滿了被弄醒的不高興,他并沒有起床氣,主要還是因為大腦拒絕清醒地感受身上的酸痛。
“emm…累…”哼唧了兩句才發現不對,意識到自己又扯着項鍊,他猛然睜開眼,果然在文璟的脖子看到一圈紅印,心疼又惱火,即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又因為文璟什麼也不說,他鴕鳥似的将臉埋進文璟頸窩,一邊蹭着,一邊黏糊地說對不起,順便把剛睡醒的眼淚全抹在了文璟領口。
貼在下巴嘴唇和鼻尖的金發撓得人心癢,文璟溫聲安慰:“沒事的寶貝,不疼的。”
“玻璃紮到肉裡你也隻會說不疼”,Ethan悶聲抱怨着,“可我疼,我會覺得疼!替你,你倒是心疼心疼我呗~”
後面這句撒嬌文璟當真聽進去了,他在心裡記錄着一份清單,題目叫做《養好Ethan的行為指南》,内容一條接一條畫勾,又一條接一條添加,他拍着小鬼的背輕聲哄:“傻的,不疼你,我疼誰呢?是真的沒事,寶寶,不疼了,我們不疼了。”
“嗯…”Ethan的腦袋像小豬吃飯一樣拱了拱,陷在文璟懷裡,突發奇想說:“Vincent, 幹脆我們今天哪裡都不要去了,就這樣抱着躺一天吧?我想抱着你。”
“好,你說了算,但是要先吃飯,起來洗漱了。”
“嗯~”Ethan擡起頭,頂着張壞笑的臉說:“是有點餓了呢~”
随着話音淡去,金色的發頂也消失在了被子裡…
這次的最後,并沒有z得過火,因為第二天(周六)要早起出發去音樂節,既然小鬼總是放肆沉淪,那麼文璟就要承擔起叫停的責任,畢竟兩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人靠譜。
雖然結束的時候,某人語調都飄了還不忘嘟囔幾句不夠盡興的怨言,但早上醒來之後,比起昨天的腰酸背痛,整個人仿佛由内到外煥然一新的輕松餍足精神滿滿,讓他不得不由衷佩服能夠時刻調動理智出來工作的文璟。
周六一大早,他們從鳳凰城驅車前往沙漠。
“西部的植物長得都好标準诶,不對,應該說是好萊塢動畫電影裡的植物都好還原哦,簡直一模一樣”,Ethan架着墨鏡,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哼着收音機裡的小曲,順便對眼前感興趣的一切發表評價。
形狀标準舉着手臂的翠綠仙人掌,軀幹細長頂個大腦袋的高聳樹木,跟隻潦草的大刺猬一樣的枯黃風滾草…
就和從前一樣,Ethan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但文璟卻不似從前,現在的他很少沉默,積極搭腔,“其實那仙人掌跟你也挺像的。”
“啊?我?哪裡像!”
文璟笑着在相機裡翻出一張照片,“你看。”
照片裡,Ethan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實,以抵禦爆表的紫外線,定格的瞬間隻能看出他正舉着雙手,聲情并茂地和相機背後的人說着些什麼,而他自己卻記得清楚,當時隻不過眨眼頻率高了一點,幹澀程度還可以忍受,明明他什麼也沒有說,離得也有好幾米遠,文璟卻立刻收了相機走上前,輕柔地吹去他眼裡的灰塵。
Ethan心裡含着顆蜜糖,面對這樣平凡的心動時,他反倒直接不起來了,用蹩腳的玩笑鹦鹉學舌,以粉飾心髒的異動,“那你像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