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cent…我有幽閉恐懼症…我害怕…”伴随着遊船整個駛入狹窄,鋪天蓋地的昏暗盡數籠罩下來,已經沒心思去聽其他任何聲音的Ethan下意識收回靠窗那隻胳膊,兩隻手一起抓緊文璟的小臂,身子靠過來,氣息窒塞地向文璟發出求救:“Vincent…能不能…抱一下?抱抱我…好嗎?我有點…我好難受…”
“信任我嗎?”文璟問。
“嗯”,放棄思考的Ethan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文璟脫下外套搭在他身上遮住腦袋,将人摟過來,讓他額頭緊貼自己頸窩,一隻手從身側穿過,緩拍他的後背,輕聲哄:“Shh…close your eyes, it’s okay, I am right here, don’t be afraid, you are completely safe in my arm, nothing and no one can hurt you, it’s okay, it’s okay…”(噓…閉上眼睛,沒事了,我就在這裡,你不要怕,你在我的懷抱裡非常安全,沒有什麼可以傷害你,不怕了,不怕了…)
“Vincent”,消失的視線,隔絕的聽力,熟悉的味道,舒适的體溫,文璟說話時胸腔低沉卻穩健的震動,Ethan被這些帶入了一個平靜安全的溫室,慌亂的心跳穩穩着陸,肺泡開始重新接納氣體,遲到的困意壓着他的眼皮,“Vincent…”
“我在,我在。”
懷裡的身體漸漸舒展,直至徹底放松下來。
睡着了?
文璟抓着外套底邊,稍稍拽下來一點,露出Ethan半顆腦袋避免他悶到,用指尖輕輕觸碰他卷翹的睫毛尖,沒有任何反應,是真的睡着了。
從今早出門開始,Ethan就喋喋不休地和文璟回顧了好多以前的事,雖然沒有喚起一丁點記憶的共鳴,但這并不影響文璟百分百确認這個人、這樣的時光是他内心的渴求。
Ethan的卷發十分柔軟,貼在皮膚上有種毛絨圍巾的質感,文璟忍不住用臉頰蹭了蹭他的發心,好像有一萬隻羽毛在身體内忽上忽下地輕點腳步四處遊走。
不太久之後,被建築阻攔的陽光重新照射,小破遊船渡了金,變成劈開荊棘穿越災難的諾亞方舟。
風暴和洪水過後,方舟擱淺在亞拉臘山上(土耳其和亞美尼亞邊境),迎來上帝的“彩虹約定”,從此,不再被厄運詛咒,存留永不停息*。
不過,文璟和Ethan并沒有抵達亞拉臘山,而是換了艘更大的船,順着Oklahoma River(俄克拉荷馬河)往西,在5英裡外的Stockyards City(畜欄市)下船。
但天邊真的有彎不算明顯的彩虹,範圍隻能勉強顯示到黃色,不久前,這裡下過局地陣雨,時間應該很短,地上隐隐約約的潮濕僅僅加重了一點路面的灰色而已,他們幸運地躲過了。
Ethan帶文璟走到了一家外觀看不出有什麼特别的餐廳,一個高大的黑底紅字美式招牌立在停車場“Cattleman's Steakhouse”。
餐廳有百年曆史,建立于西部牛仔盛行的時代,在這個無名的牛仔小鎮,憑一己之力成為西部民間傳說中的名店,完美的牛排、傳奇的早餐和連西雅圖也無法企及的咖啡,引得一衆影視名人,包括總統在内的政客等等,慕名而來。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店裡的生意依舊火爆異常,卡座和吧台都是滿客,連拼桌的機會都沒有。
拎着外帶,兩人在河邊找了片草坪野餐,今天午後的氣溫已經能明顯感受到春意,明朗的陽光曬得渾身暖融融,讓人直想犯懶。
Ethan找了個看起來舒服(幹燥草也多)的地方盤腿坐下,用力伸了個懶腰,視線黏在文璟身上,片刻不離,“Vincent, 你很幸運诶!上周下了整整一周連陰雨呢,你來了,雨就停了。”
文璟還站在Ethan身後沒坐下,反方向俯視着他仰起的臉,頃刻便陷入那雙藍眼睛裡無處逃遁,也不想逃,笑着問:“Are you flirting with me?”(你在跟我調情嗎?)
“哎呀!”Ethan裝出一副被人抓包的驚訝,“有那麼明顯嗎?”
“No, not at all”,文璟配合這個玩笑,用手掌隔空在Ethan臉上畫了個圈,“It’s just written all over your face.”(不,一點也不,隻是全寫在你臉上了而已)
“Really?! Then that must be you who wrote it~”(真的嘛?那肯定是你寫的)
打開包裝時,摞在一起飽滿富有彈性外褐裡粉的小方塊也跟着抖動,醬汁晶瑩肉香四溢,就連離得很遠玩球玩得不亦樂乎的小狗都忍不住停下動作往這邊伸鼻子,Ethan用叉子紮了一塊放進嘴裡咀嚼,享受到眯起眼睛。
河對岸右手邊幾座高樓聳立,是OKC的主城區,坐在這裡,幾乎能将城市全景收進眼底,他指給文璟看,說:“你瞧,是不是很荒涼?俄克拉荷馬城其實很無聊的,除了賽馬和芭蕾還沒有看,我們已經把該逛的都逛完了。”
不像Ethan,不上桌吃飯就丢掉餐桌禮儀把叉子叼在嘴裡玩,文璟依然規規矩矩,有條不紊,他側頭,表情認真但藏着促狹說:“有你在,怎麼會無聊呢?”
“Wait, is this your way of getting back at me?”Ethan捂着臉笑着躺到了地上,“Alright, alright, I give up! That was lame!”(等等,這是你的反擊嗎?好叭好叭,我投降了!剛剛那段确實很垮啦),他翻了個身,枕着一隻手臂問文璟:“要躺下和我一起曬會太陽嗎?”
“嗯,好啊”,文璟輕聲答應。
Ethan隻是這麼随口一提議,沒想到文璟竟然真會在草地上躺下,畢竟那麼講究一個人,能坐已經是極限,看着那張會讓人想到大雪天的臉,Ethan久久地出了神,好一會,他才說:“Vincent, shall I continue the story?”(要繼續聽我們的故事嗎?)
“Please, I’m all ears and listening closely.”(求之不得,我在聽)
“Vincent”,Ethan又戳戳文璟的胳膊,不知足地問:“Can we hold hands? Please?”(可以牽手嗎?)
文璟完全側過身,和Ethan面對面,“If that’s the ticket for the story, I’ll purchase it then”,他笑着攥住被自己說蒙了的Ethan的手,“No, I’m kidding”,将手指|插|進Ethan的指縫,認真地說:“I would be more than happy to hold your hand.”(如果這是聽故事的入場券,那成交了,不,我開玩笑的,我非常樂意牽你的手)
體力消耗殆盡,Ethan講着講着又開始犯困,說話也黏糊起來,“你怎麼能總覺得我可愛呢?還喜歡叫我小鬼,我不可愛,那不是我的形容詞…”
可愛?
确實可愛,文璟想。
到底是有多喜歡,才會讓他這種冷冷淡淡的人總把可愛這種形容宣之于口呢?
輕輕捏住小鬼話說到一半就睡着而微微張開的嘴唇,看着他眼下的烏青,文璟無奈道:“困成這樣,晚上不好好睡覺,在想什麼呢?”
太陽的角度逐漸向西傾斜,在Ethan得天獨厚的立體五官上畫出一條整齊的明暗分界線,一個冬天沒怎麼見過太陽的皮膚隻剩純粹的白,鼻梁、指尖和關節透出淡淡的粉。
文璟的目光順着被自己攥在手中的淡粉往上遊移,掠過交疊的修長雙腿、平穩起伏的胸膛,最終停在那張因為過分精緻而讓人忍不住想用漂亮來贊美的臉上。
不知道看了多久,文璟用力按壓着自己鼓噪的心跳,卻無法緩解一絲一毫那種五髒六腑都在肚子裡無限下墜的感覺,認輸似的,他用鼻尖“輕吻”小鬼的鼻梁,然後轉頭看向遠處的天,長舒一口氣,自嘲道:“我是二十七歲還是十七歲?”
太陽落山時,平坦的地方常常起風。
側躺着的Ethan被草葉相互拍打的聲音驚醒,睜眼,腦袋還混沌着,空曠的紫色便急不可耐十分霸道地入侵感官。
孤身一人明明應該是常态,此刻卻哪裡都透露着不對勁和不應該,彌散的意識在這樣的刺激中迅速聚攏。
Vincent…Vincent!
他不自覺活動身體,手的動作卻被一股外力攔住。
“醒了?睡得好嗎?”
如此溫柔,從斜上方傳來,是夕陽的聲音嗎?
Ethan一瞬間錯愕,表情木讷地尋找聲音來源。
從朦胧的剪影,到清晰的人像。
從咫尺天涯的平面,到觸手可及的立體。
是無法釋懷的思念,是許下誓言的愛人。
是單手撐在身後坐着,回頭,深情注視着他的文璟。
被微風撩起的草浪在文璟的腿邊推搡,額前的碎發在他俊逸的眉骨上嬉戲,那雙深色的眼睛背着光,就連火紅的太陽也無法剝奪它的絢爛。
身上蓋着的夾克,其中一隻袖口還套着文璟的手腕,白山茶的味道被風從衣領裡揪出來,撲進鼻腔将Ethan徹底喚醒,他蜷起身體,腦袋挪下去,用臉頰和額頭去蹭那隻一直牽着自己沒放開的手,酸着眼眶,嘴裡小聲地重複着:“太好了…太好了…”
文璟的手蓋在他後腦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揉他的發尾。
Ethan視角中陷入無止境循環的日落,終于又開始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