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人生地不熟的時台卿跟着男孩上了路。
不知道是不是猜明白了,男孩這回反應很利索,時台卿心裡松了口氣。
他本來做好了準備跟灰頭土臉坐在地上的人拉鋸表演手語,然而男孩隻是盯着時台卿比劃的手,似是進行了短暫的思考,随即抱着藥包從地上站了起來。
反反複複翻看藥包的封皮,确認完好無損,這才滿不在乎地随意拍了拍身上沾的土,回身向時台卿招招手,示意跟在他身後。
時台卿途經此地發現水流,猜測這裡有百姓聚居,沿河一路往下,果然發現了小鎮,而男孩帶他從另一個方向出了城門。
城門正對的地方竟然有一座蔥郁的山,這給走了一路大荒原的時台卿帶來了相當的震撼。
蜿蜒過城鎮的水流正是此山的山溪,溪水從上遊一路而下,這裡的龐烏人在溪流邊安家,聚集出一座巴掌大小的城鎮。
看起來男孩家不住在城鎮裡。
他帶着時台卿七拐八拐,從偏門出城,走上了一條山路。
這個方向的野山常有人走,山間踩了條不算寬闊的小路出來,男孩在前面帶路,時台卿跟在他身後打量他的背影。
這孩子怎麼稱呼呢……奈何語言不通,問也不好問。
時台卿認真掂量了一下用手語表達清楚“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的可能性,最後得出結論——還是閉嘴得好。
時台卿不想繼續當小醜,隻好作罷。
男孩帶他出了城門,沒走多久,迎面就是高聳的陡坡。
啧,那可真是爬野山。
腳下就算有路也不好走,這裡植被雖說比城鎮裡的茂密,但畢竟龐烏國的氣候太幹燥了,老是不下雨,植物就算有心想長也活不長。少了植被的附着,山上土壤的土質十分疏松,一腳踩不實,剛邁出一步就陷下去了。
時台卿步履蹒跚,手腳并用。
男孩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時台卿可謂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男孩背後,山坡傾斜度很高,土質松軟,青磚從小走到大的時台卿哪來的爬山經驗?好幾次差點栽倒,還得是男孩心細,掉頭回來一把拽住他。
“謝謝……”堂堂二皇子盡顯囧樣,差一點就滾下去了,他驚魂未定地把住一棵小樹苗,扭頭往後一瞥——
爬了半天山,兩人已經在半山腰上了,這時候往下望去必然是一副山高谷深的景色,乍一看不禁頭暈目眩。
然而深邃的山坡對于一個隻見過宮牆和書海的孩子來說,越看越有吸引力,時台卿抓緊了樹苗,又有點舍不得合眼。
直到男孩吹了聲口哨,時台卿這才把目光轉回去。
男孩一指視線盡頭的一角,時台卿順着他的指向看去,眼睛亮起來。
一棵巨大的花樹綻放在山林裡,粉花綴滿了枝頭,像絢爛的花火,煞是可愛。
“這是什麼花?”時台卿驚喜地問道。
“$!%^&……”男孩對他張嘴,說了一串亂碼。
時台卿心裡微微歎了口氣,這樣不行啊,看來得專門把這個國家的語言學下來才好。
然而男孩卻是打開了話匣子,此後一路都在叽叽咕咕地跟時台卿說話,給時台卿指各種各樣的小植物小動物。
時台卿聽不懂,但至少能從肢體語言裡面明白男孩的好意,順着男孩示意的方向總遇見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稀奇生物,于是男孩往哪走時台卿就往哪走,男孩指哪時台卿就看哪,一個當導遊一個當遊客。
嗯……就是溝通系統有點小故障。
兩個孩子一個來自季朝、一個出生在龐烏國,聊起天來各說各話,誰也聽不懂誰講什麼,然而他倆的嘴巴愣是誰也沒閑着,甚至聊得還挺歡。
單單隻論遊曆這片山區,雞同鴨講的兩人竟然達成了詭異的和諧。
直到樹林的裡的天光漸漸暗淡了下來,玩了一下午的男孩這才帶着時台卿重新走上了人為踏出痕迹的山路。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陣,跟着男孩的身影,時台卿從最後一段泥土陡坡爬上來,眼前視線忽然就開闊了起來。
這裡是山間意外多出來的一片平地,時台卿的左手邊還扶着是山體,右邊的視線已經全部都是平整的地面了。
令時台卿驚訝的是,這裡的地面居然是用石頭一塊一塊砌平的,一看就是人為的傑作,在半山腰能有這麼大的石頭平台,很難想象建造它的人花費了多少心思。
别看爬山一路辛苦,此地倒是相當開闊,以時台卿的身高往前看,一眼望不到頭,和在山下沒有什麼區别,前方還隐隐約約傳來喧嘩聲。
時台卿一挑眉,心裡一個念頭劃過——難道這裡居然還有不少人家?就見身邊男孩臉色陡然一變,拔腿就往聲源處跑,身形快得像一道破空劃過去的閃電。
時台卿沒問緣由,一個箭步跟了上去。
前面必定出事了。
沒跑多久步,前方出現了一個院子。
柴扉大敞,女人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摻雜了好多道語氣激憤的男聲,雙聲道聲聲刺耳。
時台卿聽不懂當地語言,光聽語氣也能聽明白這是在出言謾罵恐吓女人。
男孩急得腳下就快擦出火星子了,矮了時台卿一個個頭的身高愣是跑得比他快了幾步沖進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最裡頭也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
高高摞起的柴禾堆在院子的一邊,堆出了一堵高牆,院落地另一邊正好種了點蔬菜,養了些雞鴨——眼下雞鴨跟失心瘋了似的滿屋子亂竄,三個膀大腰圓的成年男性正杵在院子裡……而院落的中央,正一根粗大的木樁上,正五花大綁了一位披頭散發的女人!
女人的肩頸架了一把大砍刀,眼看着兇神惡煞的歹人就要取她性命。
被捆成麻花的女人不顧頸側的大刀,拼了命地掙紮,哭喊聲聲凄恻哀恸,頸側割破的刀口流着血,沿着雪白的脖頸染紅了衣襟。
她的五官十分清秀,和男孩足有六七分相似,想來便是男孩的母親。
男孩的母親給捆得渾身上下能活動的隻有一個腦袋,打老遠看見了一路狂奔而來的孩子,她用喊啞了的嗓子凄厲地尖叫着時台卿聽不懂的語言,車轱辘似的反反複複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