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按察使司和承宣布政使司的幾個高官,再次彙聚一堂。
這一次,許自延也在。
按察使道:“你再把當日情形描述一遍。”
許自延壓下自得,再次講述。
他是倍感榮幸的。送二司瘦馬這些年來,從未得見過這些高官,若非突然出現的郡主,還不知要送多少年才能見到這些人,眼下不僅見到了,還是由他代表許家親自來見,也該他驕傲。
但不容他驕傲多久,衆人聽完後,就把他趕了下去。
房内衆人結合郡主今日才到的消息,再次商議起來。
“據我所知,這位綏勻郡主可不是個拖延的人。”
“可是,她要處理那些離婚确認單,也合情合理。”
“不,或許不是指這個。”左參政道,“有兩件不尋常之處。按照郡主的性子,許自延最初話未說盡,她居然不強迫其說,耐心等下去,此為其一;順道處理離婚确認單合理,可她不騎馬而乘車,這太慢了,此為其二。”
“那九十五個離婚者都派了人盯着,未曾發現和不尋常者接觸。她坐馬車,或是懶惰。”
“看來,大家還是對郡主抱有期望啊!”布政使道,“既然如此,且再看看。”
——
“衛尚,這月餘你可有查出什麼?”
客棧内,孟淮妴把衛尚召回。
衛尚回禀:“都指揮使司上下,未查出收許家瘦馬的。二司中,由于我的武功未能高于幾位高官的護衛,不敢靠近,隻确定下頭有官員收許家瘦馬;至于布政使、副布政使、按察使等人,雖未确定,但這幾人的後院中,有非親非故非妾非仆的男女,可能是瘦馬。”
“如此說來,倒可以确定都司是幹淨的了?”孟淮妴喃喃自語。
衛尚點頭:“都指揮使江法為人高傲,因為自己祖上跟随先帝打天下——雖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兵,江法還是自诩祖上有從龍之功,不願與家世不高者為伍,不屑與二司深入來往,恐怕對許家這種平民,更是看不上。”
“卻算不上好官,對于二司的一些包庇和作惡,江法屬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狀态。”
“在污濁中獨清已是難得。”孟淮妴微微點頭,江法若再是好官,恐怕早就被二司設計了。
她又命令道,“你去許家,暗中保護四婢和謝歆。”
她已經被懷疑,一旦敵方想動手,這五人可能成為人質或受害。讓五人仍留在許家,則是另有目的。
在屏鶴府的三日,三司及當地知府知縣,都趕來客棧拜訪。孟淮妴一一見過,于接觸中打量,卻見除了幾名知縣有不安之色外,其餘人大都鎮定,未能發現異樣。
江法是第二天才來的。
他和衛尚所說一緻,此人雖來拜見,眼中卻壓不下一抹輕蔑,想來是嫌棄孟淮妴的家世。
孟淮妴隻當沒看見,帶着上官對下頭人标準的慈善笑容,問:“江指揮使,聽聞都司有一名叫‘魏慕’的佥事寫得一手狂草,我還想與他切磋一番,怎卻不見他人?”
看着這張比自己年輕多了的面孔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容,江法頓時就有一股郁氣于心。又因為明白自己任何貶低的言語對對方都不會起效,而更加郁結。
心裡不痛快,說話就帶着刺:“不止是草書,魏佥事的夫人覺得其容色也過人,整日裡都想藏着他,輕易不願讓他見美人。”
這話,既有貶孟淮妴的官員身份,隻說她徒有外表的目的,也有反話之意——哪怕美人取向是男,也不敢讓美人見孟淮妴,怕被她看上,暗諷她好色。
“……”孟淮妴笑容微斂,江法這态度,完全沒有做“友方”的意思。她沒客氣,當即上下掃視他一番,回道,“江指揮使的夫人,倒确是能萬分放心的。”
江法半息後才反應過來,但其平平無奇的五官,隻能擠動略松弛的皮肉幹瞪眼。
諷刺别人好色,不代表願意接受别人諷刺自己長得普通,更何況孟淮妴的意思分明是在說他醜。
簡直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孟淮妴才不管他氣不氣,她擡手有些煩惱地揉揉一邊太陽穴,趁機轉換表情。
手放下時,笑得更親切許多,半點上官的架子也無,語氣卻是帶着明顯的冷意:“聽你所言,魏慕家中定然不會藏美人,遵紀守法,本郡主很欣慰,卻隻怕他不藏美人——藏美玉。”
後頭三字她壓低了聲音,但一字一頓,暗示之意顯而易見。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法,卻見江法有些松弛的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眼底有一抹驚異瞬息閃過。
她本意隻是暗示江法想一想都司的政敵,回去讓魏慕注意,别叫人栽贓了什麼。可現在……她覺得不妙,都司裡,難道另有一種龌龊?
她重新打量着江法。
江法才過四十,卻頭發稀疏,皮肉松弛,眼袋烏青下垂。
全民習武的情況下,除了患病,在權貴中,其實很少見到這樣比同齡人老的——不是比同齡人年長幾歲的成熟長相,而是精氣神不足的老相。
江法側過身道:“郡主大人多慮了。”
孟淮妴眯起眼睛:“但願,是我多慮了。”
又一日再見布政使時,她一臉好心的模樣,問:“……江法,可是患了病?”
布政使面露疑惑,最後歉疚道:“下官不曾與都指揮使私下往來,無法為郡主解答。都在一個地方任職,到底是同僚,明日我便去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