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珩回宮後連夜去見了他那重病纏身的父皇。
用禦醫的話來說,蕭績此時說是“病入膏肓”也不為過,他的頭疾已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數次痛得暈厥過去,靠禦醫施針才醒轉過來。
蕭奕珩看着榻上那被病痛折磨得面容枯槁,兩隻眼窩深深凹陷進去的父皇,腦子裡想的竟全是母親死前的慘狀,當年母親去世的時候,臉色亦是這般蒼白。
想到此處,他隐在衣袂中的拳頭便慢慢地收緊,但面上卻是依舊露出一副惶恐的模樣:“父皇,你感覺怎麼樣?兒臣來遲了,求父皇恕罪!”
蕭績撐開眼皮瞧了他一眼,随即别過頭去,艱難地開口道:“多年未見,你長大了。”
這句話本應是一位父親對兒子的憐愛之語,但從蕭績口中說出竟無半分情意,而是平靜如水。
蕭奕珩并未回應,隻是微微颔首。
此時在殿内的還有蕭奕玚、蕭奕璟、皇後蘇娆,以及一幹禦醫,蕭績仰面躺着,雙眼凝視着頭頂明黃色的祥雲龍紋帷幔,好半晌才提了口氣緩緩道:“沈醫正,孤這病當真藥石無醫?”
沈醫正聞言擡起頭來,猶豫了良久之後才道:“國主這病已積纏多年,傷及本源,要想痊愈怕是難如登天,但臣必定會傾盡畢生所學,為國主減輕一些痛苦。”
蕭績心裡清楚自己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再加上虛脫乏力,因此當沈醫正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并未有太大的反應,反倒是一旁的蕭奕玚頓時鐵青着臉怒叱道:“一群廢物!若是治不好父皇還留着你們有何用?來人——将這個庸醫拖下去杖責二十!”
門外應聲沖進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架起了沈醫正的胳膊,沈醫正一面掙紮,一面神情激動地為自己喊冤。
原本站在他身側的那位年輕禦醫是他的徒弟,見恩師平白無故受到遷怒,他急忙跪在地上為恩師求情:“國主明鑒!沈醫正的醫術何等高明,對國主亦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求國主、大皇子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收回成命!”
沈醫正确實是紫宸宮中醫術最為精湛之人,宮中無人再能出其右,況且年逾花甲,那二十闆子打下來必死無疑,蕭奕璟正欲開口為其求情,便聽見那年輕禦醫朗聲道:“啟禀國主,若想治好您的頭疾還有個辦法!”
聽到還有法子,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聚精會神地盯着他看。
幾位皇子包括蘇皇後在内都各懷心事,蕭績若就這麼撒手人寰,那蕭氏皇族必定會為了争奪儲君之位陷入混戰,蕭奕玚所掌握的勢力最為強大,真打起來他的勝算也最大,蕭績若就此駕崩,他正好趁機奪權,方才那一出不過是演給旁人看罷了。
而蕭奕珩雖有暗衛和一身武藝,但他在朝野之中沒有擁護者,恐難服衆,所以蕭績還不能死。
至于一幹禦醫則是為了活命必須保住蕭績的命。
年輕的禦醫頂着滿頭大汗,在衆人焦灼的注視下說道:“臣在一本古老的醫書上看到過關于靈丹妙藥的記載,傳說在東海之濱有座海上仙山,名叫瀛洲,那裡住着一位仙人,其煉出的靈藥能生死人肉白骨。”
聽了他的說辭,蕭奕珩若有所思,而蕭奕玚哂笑道:“我當是什麼法子,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什麼海上仙山?什麼靈丹妙藥?純屬胡說八道!”
“啟禀國主,臣所言句句屬實,古書所載并非毫無依據。”
一直默不作聲的蕭奕璟忽然開口道:“啟禀父皇,兒臣認為此說法雖荒誕,但也算有迹可循,眼下凡間既沒有更好的藥方,何不向仙人尋求良方?兒臣聽聞前燕國國主在寒谷之戰中就幸得神仙庇佑,天降祥瑞,助他打赢了那場仗,可見隻要心誠,未必不能感動上蒼。”
蕭奕璟是五位皇子中武功最差的,但頭腦卻清醒,若蕭績此時駕崩,他在奪嫡之争中幾乎沒有多少勝算,說不定還是最先被除掉的那一個,因此他也不希望蕭績死得這麼倉促,起碼要留夠他綢缪自保的時間。
多方勢力周旋之下,蕭績最終撐着一口氣道:“瀛洲距此有多遠的路程?”
年輕的禦醫回禀道:“據古書所言,乘船而去,一直往東,大約半月就能到。”
此話雖不假,但還有後半句,那便是從古至今真正找到過瀛洲的人屈指可數,能流傳下來的文字記載更是寥寥無幾,即便有隻言片語的記載也因年歲久遠而無法考證。
蕭績輕咳了幾聲,掩面道:“依皇後之見,孤應該派誰去呢?”
蘇皇後本來在思索禦醫這話的真假,忽然被扯回了現實,定了定神道:“臣妾以為此事關乎國主龍體安康和陳國的江山社稷,應當派一骁勇善戰的武将前去。”
蕭奕璟道:“眼下前方戰事吃緊,朝中能堪大任的武将幾乎都上了戰場,此行一來一回至少要一個月,途中難免遇上風浪,吉兇難測,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片刻的緘默過後,一把清透而又沉穩的嗓音說道:“父皇,兒臣願往。”
話音落地,衆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蕭奕珩的身上,隻見玄衣少年目光如炬,字字铿锵,眼裡毫無半分怯意:“若此行能為父皇求得靈藥,兒臣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