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澈聽完之後意味深長道:“通緝一年都未有結果,今次涉及到高太尉倒是手到擒來。”
他這話讓趙督頭一時語塞,不知該作何回答。
連澈又道:“他有沒有說是受何人指示?”
“沒有。”
“嗯?”連澈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連帶着聲音也低沉了稍許,“人都被你們打成了這樣,居然沒供出幕後主使?”
“這人骨頭硬得很,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但并未說受何人指使。”
連澈聽聞這話,沉默許久之後緩緩點了點頭,若趙督頭所言是真,那此人也算是個守信之徒。
原來那日在明德殿上,蕭績将軍饷案和長風镖局滅門案一齊交給了刑部徹查,刑部尚書吳俨倒是秉公辦案,不敢有絲毫懈怠,奈何高儀這些年結黨營私,勢力早已滲透六部,刑部之中不乏有他的爪牙,負責審訊邵岩的趙督頭就是其中之一。
而那邵岩确為一名殺手不假,但他真正的主子其實就是高儀,這些年替高儀鏟除了數不清的異己,那日蘇長風護送賬冊到刑部,不料被趙督頭截下,禀報給了高儀,高儀得知此事後震怒,心知必定是府上或者軍中出了叛徒,一怒之下先派邵岩去滅了蘇家滿門,而後再慢慢清理門戶。
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東窗事發後為了自保,高儀不得不親手毀掉邵岩這個棋子,隻有讓他攬下一切罪責,此事才能告一段落。
連澈踏着濃重的夜色離開了刑部,此行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反倒在他心上添了一縷愁緒,茫茫人世間,宦海中沉浮,數不清的爾虞我詐。
表面上和善的人實則心如蛇蠍,背地裡想盡辦法鏟除異己,你方唱罷我登場,所謂的權貴為了利益鬥得你死我活,真正受苦的卻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陳國的氣運不知還剩下多少年。
不出連澈所料,高太尉的勢力遠比明面上大得多,他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竟讓軍中質疑他的人全都銷聲匿迹,原來的賬冊銷毀的銷毀,遺失的遺失,即便查出些虧空也自有人頂罪。
此事傳到蕭績的耳朵裡便差不多已塵埃落定,本來想着好不容易抓住個機會削減高太尉手裡的兵權,如今是指望不上了,隻能下旨将涉及貪污軍饷的一幹人等全部斬首,再昧着良心道一句“高愛卿這段日子受委屈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高儀像餓狼一般緊咬着連澈不放,處處針對他,不止一回派人暗殺他,得虧連澈并非凡人,那些毒針毒藥對他不起作用,否則早已命喪黃泉。
陳國那點幾乎快要耗盡的氣運奇迹般地又撐了五年。
這五年間朝中發生了許多事,首要的一件便是楚丞相因心疾暴病而亡,與世長辭,楚聿賢雖死,高、楚兩黨的争鬥卻不會憑空消失,朝野之中對于由誰來擔任丞相一職争論不休,吵了個天翻地覆。
連澈沒有想到,那些本來擁護楚聿賢的官員竟然紛紛向他示好,更有甚者明目張膽地到他府上拜訪。
一來當初楚聿賢刻意營造拉攏他的假象,讓楚黨以為和他同屬一個陣營,二來目前高太尉在朝中呼風喚雨,也隻有他這個國師能與之抗衡,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個道理他們再清楚不過。
在陳國哪怕是國主都要給國師三分薄面,高儀屢次暗殺他不成,心中早已對他有所忌憚。
隻是如此一來,連澈便又卷入了這場權力漩渦,他被這些事攪得頭疼,亦不想參與商讨丞相人選一事,連着好幾日都稱病都不上朝。
好不容易清閑了幾日,沒想到蕭績竟突然召他去養心殿議事。
蕭績這幾年頭痛愈發嚴重,政事幾乎都交由丞相和一幹權臣處置,有時候就連奏折都交由丞相批閱,自己則甚少操勞,想着能多活一年是一年。
如今他突然傳召,連澈猜想必是有什麼大事要與他商議。
果不其然,蕭績要與他商議的正是關乎陳國國運和未來走向的大事——立儲。
蕭績飽受病痛折磨,消瘦了不少,也蒼老了不少,但舉手投足間仍是帝王風範,開口時不怒自威:“依愛卿之見,孤應當立誰為太子?”
連澈沒有防備,不知該怎樣回答,按理說立儲這等大事關乎皇權的更疊,應與丞相等人商議,與國師無甚關系,将來不論是誰繼承皇位,都不會影響到他。
但是既然楚聿賢已死,蕭績又有此一問,他不得不回應,想了想道:“啟禀國主,臣認為幾位皇子中論資質、論能力,皇長子是最佳人選。”
蕭績聞言眼眸微阖,似乎疲憊得不想睜眼,但又不得不看着他繼續道:“玚兒确實是幾位皇子中能力最出衆的,但他受皇後影響頗深,這幾年與朝中外戚沒少暗中往來,孤擔心他若當了太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
連澈略微有些驚訝,他本以為蕭績平日那般縱容蕭奕玚是因為沒有意識到他的野心,未曾想蕭績什麼都知道,隻是從不顯山露水罷了。
這一刻,望着龍椅上那位病怏怏的君王,連澈忽然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