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凜不知何時來到了她面前,就那麼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
盈夏艱難地扯了扯蒼白的嘴角,說出的話輕如塵埃,卻被他聽得真切,她說:“願你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盛放的紅梅終有凋零的一天,從此那抹胭脂色的身影便消散于無形,而盈夏的鮮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竟讓林中那些藤蔓都變成了血紅色。
宋凜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她說半個字,也未曾表露出什麼情緒上的起伏,唯有看着那些盤根錯節的血藤之時,心底攀上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離塵目睹了全過程之後,頗為感慨,帶着遺憾的語調說道:“他方才是在求死,但那魔族公主并未看出來,她愛的人背叛她,愛她的人因她而死,但她連報仇的能力都沒有,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自戗。”
盈夏雖死,但因其心中怨氣難消,一縷神識便從魂魄中抽離出來,遊蕩在這伏魔嶺中,緻使她百年都未曾轉世。
随着盈夏的香消玉殒,由她那一縷殘留的神識織成的幻境也頃刻間崩塌。
蕭奕珩感覺到意識像在被拉扯一般,忽然便到了另一個時空,待他恢複過來的時候,周遭寒氣迅速将他包圍,映入眼簾的是離塵那雪白的衣襟,再往上是清晰的下颌線。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躺在離塵的腿上,而右手緊緊與他交握,想必他就是這樣施法共情的。
蕭奕珩意識回歸後便坐起了身子,緩了好一陣才道:“如此看來,宋凜應該就是移星堂初代堂主。難怪你說這伏魔嶺中怨氣極重,盈夏不僅真心錯付,還間接害死了她哥哥,緻使血魔一族被滅,換作任何一個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離塵的語氣稍顯凝重:“隻可惜盈夏到死都不知道她本有機會殺了宋凜,這世間的因果總在陰差陽錯之間。”
“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容易失去,唯有惡念永恒不滅。”
蕭奕珩這句話冷靜得可怕,讓離塵有些恍惚,但片刻後手上便傳來不輕不重的力道,他垂眸看着那隻瑩白修長的手,感覺到它漸漸收緊,然後便聽見蕭奕珩那溫涼的聲音:“離塵,在你心裡什麼最重要?”
“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忽然想知道。”
離塵對上他深邃的目光,思量了許久才給出一個答案:“蒼生。”
蕭奕珩聽到這兩個字後心中掠過一絲失望的情緒,但旋即又輕笑起來,心懷天下蒼生總比心系一人來得好,在紅塵之中沉淪太容易,難得的是清醒。
離塵輕緩道:“那你呢?你心裡最重要的是什麼?”
若是在以前,蕭奕珩肯定不假思索道:千裡江山。
但是現在他摩挲着腰間挂着的流光佩,但笑不語。
也正是在這一刻,他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當初在瓊華澤連澈見他如此緊張這枚玉佩,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也是這樣笑而不語,蕭奕珩直到今天才揣摩出他笑容裡隐含的深意,而當時的他如何能猜到這一層?
離塵見他又陷入了沉思,也未曾給出回應,因問道:“阿珩,你又怎麼了?”
“是君。”
蕭奕珩這兩個字來得毫無征兆,輕若鴻毛,卻不偏不倚地被離塵聽清楚了,意識到這就是他的答案,離塵有些失神。
伏魔嶺中的古樹遮天蔽日,周遭的一切都灰蒙蒙的,陰冷潮濕,此刻火堆亦燃盡,便再無光源,離塵說不上來心中是什麼滋味,像溫暖中裹挾着酸楚,反複磋磨。
當他想開口說話的時候,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兩人同時提高了警惕,蕭奕珩循聲望去,說道:“在那邊。”
随着距離不斷靠近,那異響越來越清晰,似乎是在撕咬什麼東西,而且相當嘈雜,在這深山幽谷中尤其駭人。
蕭奕珩的第一反應是野獸,因此當他目睹眼前那番景象的時候不由打了個寒戰。
并不是什麼野獸,而是一個個衣衫褴褛的活人!
他們身上的衣裳已破爛不堪,混着血污辨認不出原本的顔色,明明是活人卻一個個膚色慘白,如同僵.屍一般,他們似乎沒有神智,像野獸一樣撕咬着“獵物”。
被他們圍攻的玄門弟子身上臉上到處都是抓痕和牙印,痛苦地喊叫掙紮,數不清的黑線蜿蜒地攀附在脖頸上,毒素侵入,最終逐漸失去了神智,變成見人就咬的怪物。
離塵和蕭奕珩撞見這可怕的一幕,腦海裡幾乎同時回憶起數月前江都的那批“毒人”。
如果不出所料,這些半人半鬼的怪物應該就是所謂的毒人。
陰森的山林裡有蛇蟲鼠蟻不奇怪,但這些毒人又是如何出現在此的?
兩人來不及多想,因為他們身上的活人氣息已經吸引了毒人的注意,下一刻他們便群起而攻之,張牙舞爪地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