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向來看得明白,柳家人的态度早早便已擺在那裡了,将自己劃為了對立,今日親耳聽見不過是覺得可笑,柳懷遠這一番說辭聽起來誠懇,可無半分作用,她原本圖的便是柳懷遠這個人的才學,至于柳家能成為助力,隻是錦上添花的事。現下她因着各種事情已經是心亂如麻,分不出半點心思給到柳家。
飲了酒的緣故,柳懷遠今日早早便歇下了,李昭坐在窗邊矮榻,就着月光翻來覆去的瞧着那枚玉佩,心中将今日的事過了一遍,望月進來時吓了一跳,仔細才看清是李昭,往裡間望去,并未聽見動靜,望月小心上前說道,“殿下怎麼還未歇下?今日宴請的物件慢月和酹月已然清點入庫了,沒出什麼差錯。您今日已是操勞,還是早些安歇吧!”
“你們幾個都辛苦了,讓她們早些去歇着吧。”李昭示意她坐在圓凳上,“你坐下來陪陪我吧,折騰一天了,難得現下有個清閑。”
望月今日一天都在李昭身邊,現下借着微光看向李昭,隻見她眉目微垂,手裡還不停的摩挲着那一枚玉佩,眼卻是虛虛看向地面,整個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望月知曉她現下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今日是小主子的生辰,可奴婢看着殿下倒不是很歡喜,若有什麼不快,不妨說給奴婢聽聽,奴婢雖不能解惑,可到底比您一人悶在心中的好。”望月小心試探道,“殿下是為着柳大人今日說的話?”
李昭搖頭,“我沒那閑工夫去計較這些,我隻是覺得有些累了,自從回到長安,好似整個人便歇不下來,今日這個來,明日那件事,好久未曾清淨過了,現下腦中更是嗡嗡響的我心煩意亂。我剛剛攬鏡自照,都覺得我變得不同了,蒼老了許多。”
“殿下剛剛二十,怎麼能說老呢。”
“心老了,不像之前那麼赤誠無畏了。我現下覺得這座皇城像個吃人的妖怪,一點點蠶食着人心,身在其中,我竟然快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了!看誰都像籠了一層煙霧。”李昭苦笑一聲,“我有時覺得自己算計人心的時候格外醜陋,快要不敢直視自己了。”李昭停頓了些許低聲問道,“你說今日父皇的舉動是有心試探,還是無意為之?”
望月訝然,李昭從未質疑過陛下,現下這一問驚得她汗毛都要豎起,皺着眉頭支吾道,“殿下怎麼問起這個了?”
李昭見她誠惶誠恐,苦笑道,“今夜你隻管答,無論說了什麼都不當真。”
望月擡頭見李昭格外痛苦的神情,不忍道,“奴婢瞧着,陛下對您一向寵愛,今日之舉,許是沒想到。”
李昭閉眼,唇角越擡越高像是嘲諷,心中的萬千思緒卻是控制不住的湧了上來,叫嚣的李昭腦袋直痛,她揉着額頭,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我不知是我同邪祟糾纏久了,現下見人便要疑上三分,還是父皇當真變了,亦或是我之前從未看清過父皇?望月,我開始懼怕我的父親了,不僅是懼怕,還有崩塌,以往無所不能的父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權衡利弊的帝王。”
“殿下,容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在您心中陛下先是父再是君,可在奴婢心中,陛下永遠是君王,若當真沒有些鐵血手段,豈不是被臣子左右?隻要那些雷霆手段沒用在殿下身上,您有何必去糾結呢?”望月想了想又堅定說道,“奴婢從未覺得殿下回京後變過,您待我們一如往昔,變的怕是您的心境。”
“可我如今卻回不了頭了!從踏上回長安的路起,便朝着失控的一路狂奔,到了現在我也料不到結局了。”
望月笑道,“為何非要回去,您現下也很好啊!”
李昭搖頭,“我不喜現下的自己,喜怒哀樂演給别人看,可真正的我自己卻困在其中。我是永甯,卻不再是李昭了。”
望月難得見李昭這般脆弱,好似一碰便要碎了,小心翼翼道,“奴婢沒什麼大智慧,可跟在您身邊許久,也知曉了事在人為,既然殿下不喜,便想着去改變。奴婢覺得以您的智謀,定然能闖出一條路來的。”
“千百年來,又有幾人能闖出一條自己的道來?蜉蝣撼樹罷了。”李昭看着月色,說道,“你今日在我身邊忙前忙後也是累了,早些去歇着吧,明日将賞錢都發下去吧。”
李昭在窗邊坐了一夜,心緒難平,胡思亂想了許多,直到院中傳來下人打掃的動靜,李昭這才斂了心思,翻身上床時,不小心踢到了柳懷遠,轉頭去看,也隻見柳懷遠睡得香熟,半點沒有動彈,她也就放下心來了。她躺在床上,閉目裝作熟睡,沒過一會兒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身邊一陣風略過,聲音漸漸遠了。等到室内沒了聲響,李昭這才睜開眼望着帳頂,直直出神。
午膳後,李昭躺在床上陪着柳允朗玩,誰知沒過一會兒李昭就沒了動靜,慢月瞧去,發現李昭已經睡着了,她将柳允朗抱出去交給乳母,将房門關上,自己同尋月坐在廊下繡帕子。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時不時夢到的過去交雜在一起,讓夢裡的李昭無路可逃。等她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柳懷遠穿着一身長衫坐在床邊陪着自己,見她醒了笑道,“你這些時日辛苦了,合是該好好歇歇了。我今日回了府中,阿逸那邊各種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倒是不用再往府中奔波操勞了。今日天不錯,我讓人将晚膳擺在湖邊,咱們一同前去?”
李昭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道,“我這剛剛醒來,容我收拾下。”
湖邊涼亭也是精心布置過了的,秋日裡顔色不多,還特意搬來許多花草點綴,加上桌上特意的幾樣開胃菜,李昭驚訝道,“今日是何日子?你這般布置倒讓人受寵若驚了。”
柳懷遠邀李昭入座,自己則是擺足了架勢說道,“一來是為昨日之事賠禮道歉,二來是向殿下答謝,這幾月為了阿逸和允朗的事,殿下沒少操勞,三來則是想着你我夫妻近日來鮮少有如此閑暇,今日特意交代了乳母不準打擾,此處隻有你我。”
亭中隻有李昭和柳懷遠二人,柳懷遠動手為李昭添酒,說道,“今日隻談風月,不說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