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眼神往他身上掃過一絲。
進禦書房。
本習慣性于門檻外止住。
聽聞輕咳。
孟斯鸠看過去——三位二目魚示意同進。
“随朕進來。”
北慈辦公文時,基本不說什麼話,就一直辦。
孟斯鸠在旁學着那些二目魚,遞冊子,整理冊子,磨墨。
第一次知,原來,奏折長這個樣兒。
每本兒冊子經手,停留不久,每次多多少少能掃到些字——零散信息。
案邊冊子,愈來愈矮,直至空無一本。
孟斯鸠接過陛下手中筆毫,整理,重懸。
北慈這才看自己一眼,“聽說有個教書先生往你廂房中,教字。”
“…”孟斯鸠。
你不是應該是【第一個聽說的呢】麼。
教書先生薛必還能請來?
不說那教書先生雖不是昔日狀元,也好歹是曾前考試佼佼者。
孟斯鸠恭謹,“是。”
“認的怎麼樣?”
該謙虛點兒說皮毛好呢,還是說全認的了好呢。
孟斯鸠組織一番措辭,“孟斯鸠盡己多能,去學去認——自以為成果頗好,不知在旁人耳中是否為大話。”
補充,“先前基礎不好,能有此番進步——孟斯鸠目光短淺,甚是欣喜。”
陛下慵懶坐椅中,眸光微擡,落在站立的孟斯鸠身上。
啟唇,“欣喜怎麼不見你笑?”
職業微笑。
扯——
孟斯鸠保持。
“别笑了。”
收——
孟斯鸠如常。
“恢複如何?”
“謝陛下。”孟斯鸠,“尚好。能跑能跳。”
孟斯鸠不知他在想什麼,陛下許久未說話。
空坐一會兒,陛下起身。
孟斯鸠要跟。
陛下沒給他多餘眼神,“已适應一個上午,你今下午休假——明日再來。”
孟斯鸠:“是。”
躬身目送陛下移步不遠處的膳殿後。
孟斯鸠才出他宮苑落。
往自己廂房回。
這段兒回廂房的路程——比以往的,短上許多。
零零散散的奏折,仍能簡要從片片散散的話語中,拼湊——上個月,辦的幾位大臣,身份都是草根而起。
稍想一瞬而通。
孟斯鸠神情嚴肅,唇口緊閉。
以往太後扯閑天兒,談起他兒子,絮叨最多的詞是【心疼】一類,大緻,十五便登基,現下第九年,縱使家國富饒安平,太後也仍心疼兒子。
曾前松台宮當值時,還未意識到什麼,隻覺得【啊,這個北慈在自己中考的時候就當上,吆五喝六,不是,就當上,萬萬人之上無人能管,的皇帝——可太爽了】。
現下,才反應過來——十五歲,在哪個朝代,都不能算成熟的年紀,一個家國的擔子就落他身上…
昨晚剛下過雪,早上稍停時,雪被規規整整地清掃在宮道兩邊,露出磚石闆。
現下,雪又紛紛灑灑的落。很大。磚石闆,再次覆上淺薄的白色。
白色的足靴,踏雪上,留下印記。
陛下已登基九年。
家國安平富饒。
就算是前陣子清了幾位大臣,依舊沒有動亂。
孟斯鸠細吸一口氣。
意思是,他登基第二年,迎娶發小皇後,再過段時間,選了沒有一點家族勢力的黛妃同樣入宮。
冊子上,不僅介紹了皇後的恭良謙婉,一并把傳統世家背景寫上好幾頁。
冊子上,沒有黛妃的一點兒家世背景記載,卻将所有寵幸榮升載好幾頁。
他為這個局,設八年伏筆?
孟斯鸠稍有心驚。
初登基,以一己之力——平衡,世家盤固勢力,與,非世家階級流通。
那從結果倒推過程——陛下應該是信任尊重皇後的,愛不愛的暫不說,都坐這個位子了還天天管愛不愛的。
陛下也尊重且信任一直衛國護國的世家…
但…是不是怕世家過于縱勢,才——特意?提拔無世家勢力的人,以此敲打世家?
孟斯鸠稍放緩腳步,免的腦中思路亂。
寵妃就是代名詞。
寵哪個階級,就是看重哪個階級——是這個意思麼?
所以給了黛妃級級高升的榮耀,放風給政朝。
才會在他登基後,踴躍出許多無家世背景,但也能升遷甚至升到高位的臣子。
是麼?這麼推應該是對的吧?
那如果突然收網。不想再給其中一些人權力——黛妃,前紫袍太監賀松,嚴太監,那些入獄大臣…
估計是——他們飄過了,惹到陛下太多。
雖不知惹了什麼事。
孟斯鸠覺得隻要有用,且不會做的太過——陛下一般不會下死手,畢竟每一粒棋子的培養和塑造,都來之不易,沒必要輕易廢去,重調棋局平衡。
棋局?
棋子?
好熟悉。
孟斯鸠眼眸微動,身形都頓住半分。
腦中閃過一瞬——
【墨玉棋子落定棋盤。
“孟斯鸠,你說朕下一步棋,該往哪兒下?”】
這…這句話都是…夏天的事兒。
比這更早前——他就打算收網了?
孟斯鸠覺得自己肯定還落下些什麼?
極力回憶以往差點兒忽略過的。
【那日勸黛妃莫飲乳茶,出她宮殿後,見陛下一臉餍足。
并在步辇上喚他,“孟斯鸠?”】
當時沒明白,那【餍足】的奇奇怪怪。
又沒明白為什麼從那次後,頻繁給自己任務——是…是因為,那次我勸黛妃時,特意說的話,本想促進二人關系…結果誤打誤撞讓黛妃更信任陛下——
我無意舉動,為陛下籌于收網更寬裕出精力…
是這樣麼?
北慈那日的【餍足】,是…對他自己權力絕對掌控的餍足!
孟斯鸠好像,稍稍有那麼一絲捋清,以往未曾明白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