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奕駐足在車站外,這句話在他耳邊回蕩了好久好久。
空氣中彌漫着腐爛的氣息,頭頂的烏雲不斷積聚,寒涼的風倒像是上一個冬天刮來的。
許澄奕下車的時候,已經飄起了小雨,他快走了幾步跑回去。
咔哒——
門鎖轉動,許澄奕拉開門的一刻才發現除了他表姐,剩下的人都在。
他沖幾人問過好,彎腰撐着牆壁換鞋。
許慧麗同丈夫對視一眼,猶猶豫豫開口
“澄奕,你今天早晨有沒有去過姑姑的房間?”
這個發問讓許澄奕有些雲裡霧裡,輕輕搖頭道
“沒有。”
許慧麗抿了抿唇,卻遲遲問不出下一句。
許澄奕看出她的猶豫,問道“怎麼了姑姑?”
“沒什麼,就是.......”
許慧麗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杜志國打斷,五大三粗的男人走過來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
姑父不喜歡他,連帶着對奶奶都頗有怨言,所以許澄奕盡量讨好着對方,非特殊情況也不打照面。
“哎呦,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這是幹什麼!”
趙示岚顫顫巍巍走過來想要勸阻,卻被男人一把推開。
許慧麗趕緊去扶年邁的老母親。
“姑父!”
眼見趙示岚差點被推到,許澄奕不自覺擡高了音調。
杜志國牛脾氣上來,拽着他的領子,話語裡也沒有好氣
“我問你,我卧室衣櫃裡的500塊錢哪兒去了?”
許澄奕瞬間明白許慧麗為何支支吾吾,開口辯解道
“我不知道,今早我根本沒去過那一間,錢也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還能有誰!手欠的小雜種!”
杜志國說話間手就揚起來了,卻被許慧麗一把抱住
“行了,拿了就拿了,犯不着因為這個打孩子。”
“我說了我沒有拿!為什麼不相信我,家裡人這麼多,況且為什麼不問一問表姐!”
許澄奕沒忍住反駁出聲,憑什麼要污蔑他,他都說了沒有拿,為什麼不相信?
杜志國頓時覺得被人挑釁了面子,随手拿起桌上的玻璃煙灰缸就扔過去。
“小兔崽子,老子供你吃喝就這麼跟我說話!”
少年避之不及,擡手将東西擋掉,手臂上落了淤痕。
嘶——
他吃疼出聲,疼痛和委屈的情感一下去占據了全部的大腦,他忽視外面正下着雨,飛跑出去。
他拼了命地想逃離那種窒息的環境,為什麼要把所有的錯推到他身上?
直到淋了雨,他才後知後覺沒有地方可去。
但他不想那麼早回去,可以想象會面臨什麼樣的場景。
像從前一樣被暴揍一頓,不允許他吃晚飯,或者各種難聽的話........
許澄奕站在公車站,看着雨柱從棚頂滑落,濺起水花。
正發呆時,許澄奕突然感覺有什麼綿軟的東西蹭在了他的褲腿上,低頭是隻流浪狗,渾身髒兮兮的。
許澄奕摸了摸口袋還是于心不忍掏錢去便利店給它買了一根腸。
小狗在門口歡呼雀躍,隔着玻璃沖裡面結賬的他叫喚,濺起的水花沾到了路人的身上,對方罵了句“死狗”,還不忘沖小東西踹一腳。
許澄奕将腸衣剝開,掰了幾截放到掌心,任由小狗将腸舔掉,尾巴晃悠得歡。
他撓了撓小狗頭頂的毛發,濕漉漉的“還真容易滿足。”
流浪的狗,習慣了對着路人搖尾乞憐,高興了别人對它笑一下,有好心的還能換點吃食,但大多數都是踹一腳,咒罵句,誰會關心它的死活。
生在春天,死于寒冬,一年四季,就是流浪狗的一輩子。
最後一截腸被舔食幹淨,許澄奕給小狗順着毛,柔聲問道
“要不要和我回家?”
小狗掙脫,搖着尾巴繞着他轉了幾個圈,嘴裡吠幾聲,又搖頭晃腦跑開了。
許澄奕蹲在原地,苦笑不得,笑罵一句“沒良心的。”
吃了腸就翻臉不認人了。
但是又想到自己的處境,其實他還不如流浪狗呢,至少被人踹了打了就偷偷躲起來,不必寄人籬下。
雨勢漸大,行人神色匆匆,轎車來來往往,大家好像都有需要奔赴的終點。
許澄奕蹲着沒動,回過神才發覺黑色的傘遮住他的身子,擋住全部的雨花。
轉頭看去,姚昕正站在他身後,握着的傘緣向他傾斜,臉上帶着一貫的笑。
“怎麼又受傷了?”
這句話聽着像責備,語氣裡倒有點無可奈何的寵溺。
姚昕讓司機買了藥酒,倒在手心抓着許澄奕的胳膊一下一下輕輕揉搓着。
濃烈的藥味嗅在鼻尖發嗆,刺激得他想流眼淚。
姚昕察覺到他的異樣“不開心?”
“沒有。”許澄奕的聲音悶悶的“可能是陰雨天影響的。”
姚昕輕笑“這個理由也還行。”
“你來這邊辦事?還是吃飯?”
“都不是”姚昕臉上帶着調侃的笑“我閑得無聊。”
大概是因為天氣不好,許澄奕一時間腦子沒轉過彎兒,附和着說了句“好。”
結果發現姚昕笑得更甚,前排的司機忍不住搭話
“下着雨繞了大半個城,單純閑逛真真是油費都賠不上。”
許澄奕後知後覺自己又犯傻了。
姚昕雖沒再打趣兒,可臉上的表情暴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許澄奕頓時覺得坐也不是,下車也不合适,活脫脫一副窘樣。
見狀姚昕也不再逗他,隻說去個地方。
許澄奕跟着去了,那是個地下酒吧,從外面瞧着招牌像個咖啡館,進去了卻是另一番景象。
燈光搖曳,DJ樂熱烈,仿佛所有的壞情緒在這裡都會被驅散。
許澄奕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眼裡有壓不住的好奇,端上來兩杯酒他也看不清,随手拿起一杯卻被人拉住。
姚昕湊近将唇貼在他耳側說道“這杯不行,失身酒不可以。”
燈光昏暗中這一句直接令許澄奕整個燥熱,他能想象到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
姚昕勾唇笑得暧昧,她将腦袋擱在少年的肩上,沖少年的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
許澄奕整個人一激靈,卻也不敢動彈,他看不到姚昕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洞察到她的一聲輕笑。
台上有人在勁歌熱舞,高潮之際,姚昕随着衆人的聲音高聲喝彩,許澄奕聽着,第一次對“鮮活”有了清晰的感知。
他的思緒沉溺在酒精和周圍的熱鬧中,半夢半醒着被姚昕帶上舞池中心的高台。
底下是烏泱泱的人群,許澄奕看着姚昕手中的香槟瓶塞從瓶口迸出,帶着酒花噴射而出。
姚昕握着他的手将酒順着舞台側邊的卡道倒進去,下一秒,火苗蹿起,搖曳生姿,将他們包圍。
耳邊是衆人的歡呼聲,火光映照在瞳孔中,姚昕抓着他的胳膊沖台下的人揮舞着。
熱烈,明媚,許澄奕感覺從前的十九年都未像如此鮮活。
他垂着腦袋仍由姚昕捧着他的臉,四目相接,有情欲在滋生,蔓延......
唇近在咫尺,許澄奕控制不住緩緩低頭,眼神迷離,隻能看得到姚昕的唇。
毫厘之間,姚昕嘴角上揚,微微偏頭,唇擦到了少年的耳垂。
許澄奕倒在姚昕的懷裡,仍由對方揉搓着他頭頂的發,周圍喧嚣,但一句話清晰可聞
“現在有沒有開心一點。”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也有人在關心着他的情緒,哪怕隻有一秒。
深夜,許澄奕躺在床上,聽到奶奶不間斷的咳嗽聲,像是老式風箱,呼哧呼哧。
在黑暗中視覺削弱後,聽覺就會被無限放大。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許澄奕隔着牆聽到隔壁翻身的聲音,附帶着罵罵咧咧,但是聽不清楚。
許澄奕起身打開床頭的台燈,扶着老人家起來,兌了杯溫水。
老人家咳嗽着扶着杯子喝了兩口,拍了拍孫子的手
“快睡吧。”
許澄奕幫襯着奶奶躺下,又細心将被角掖好,重新躺回去。
許慧麗家一共三個屋子,夫妻一間,女兒一間,原本的倉儲室收拾出一張實木床,勉強讓老母親住了進去。
許澄奕這個侄子就隻能用一張折疊床打發了。
他躺在那張小床上即便屈着腿,腳也隻是在空中吊着。
但許澄奕心裡很知足,起碼這樣他還有個地方能住,能照顧奶奶。
他的腦子很亂,裡面播放的全是酒吧裡與姚昕有關的畫面。
她的唇,她的吻,還有他跌落進的懷抱。
許澄奕感覺口幹舌燥,輾轉難眠,他又想起董旭說過的話,側着身子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發了個消息。
{姐姐,我不想去凱悅工作了)
那不是好地方,她說過,他記得。
對面很快有了回複,一共兩條消息。
第一條是vx名片。
第二條——{我已經和朋友說好了,這是HR的微信,你聯系一下,明天可以去報道}
{謝謝姐姐。}
{這麼晚還沒睡?}
{睡不着,還在工作嗎?}
許澄奕記得姚昕臨時接到了電話需要回公司一趟,所以是司機送他回來的。
對面回複了個{yes.}
又發來一張圖片。
許澄奕點開,看角度應該是從商務樓俯拍的。
斑斓的燈光閃爍在街道,和遠處的星星遙相呼應。
{給你看看工作狗勉強的心理安慰。}
姚昕還附帶着一個表情包——是一隻柴犬假哭。
許澄奕輕笑出聲,又立馬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害怕将奶奶吵醒。
他想了想回了句{注意身體,晚安。}
{晚安。}
許澄奕退出聊天界面又重新點進去,點擊姚昕的頭像,将備注的姚小姐改成姚昕兩個字,改完後熄滅屏幕,合上眼簾。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處酒吧裡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聲色犬馬,放縱高歌,是夜生活的序章。
姚昕換了件紅色的綁帶上衣,相比見許澄奕穿的那件更加性感。
胸口處有小一片半圓形镂空,帶子交叉繞過纖細的脖頸在後端打了個結,兩條飄帶搭在雪白的背上,界限分明,。
她看着聊天界面少年發來的晚安,輕輕一笑将手機甩到面前的桌子上。
“我說大小姐今天看了這麼久的手機,莫不是有新歡了。”
江覓頂着頭波浪卷發,一屁股坐到姚昕旁邊,勾着女人的背。
“就是發現了隻可愛的小狗,想着什麼時候買下來。”
江覓長大了嘴巴,臉上都是驚訝“還養狗?你不是狗毛過敏嗎?”
“沒辦法,太可愛。”
姚昕接過江覓遞來的酒杯,嘗了一口。
确實,許澄奕在她心裡還真就和可愛二字沾邊,她從小到大,周圍的都是人精,像他那麼純像白紙一樣的男生,這是頭一個。
江覓信以為真“什麼品種啊?有沒有照片給姐們看一眼。”
說着就要去拿姚昕的手機,結果被對方拽着胳膊擋下
“隕石邊牧,過兩天給你拍照片。”
“成。”
江覓也沒過多糾結,轉頭在人群裡一眼鎖定了個男人。
“蔣昇,這兒。”
又湊到姚昕耳邊低低說了聲“你的風流債來了。”
男人信步而來,身上還穿着筆挺的深藍色西裝,倒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你這幹嘛?cos精英?”
江覓用指尖挑起男人胸前同色系的領帶,不加掩飾的調侃。
“剛剛結束一個案子。”
話是對着江覓說的,但是眼睛就沒離開過姚昕。
江覓招呼着人将蔣昇的外套給扒了,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坐到姚昕旁邊。
自從上次一别,兩人好久沒見過面了。
蔣昇是外公世交的孫子,和姚昕年紀相仿,紅圈所合夥人,可以當一句長輩口中的年輕有為。
男人端起一杯酒示意,姚昕笑着回應。
蔣昇長得确實不賴,有頭有臉的姑娘喜歡他的不少,但偏偏他就對姚昕死心塌地。
“糖豆兒。”
他叫的是姚昕的小名,姚昕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食指抵着蔣昇的唇,不讓對方開口。
偏巧店裡的音樂停了,換了首柔和的舞曲。
“去跳舞。”
姚昕扯着蔣昇的領帶離開卡座,周圍的人見狀都在起哄。
兩人站在人群中,男人的胳膊環着纖細的腰肢,姚昕胳膊攀在他脖子上,閉着眼睛。
随着樂曲,慢慢挪動步子。
蔣昇還想開口但被姚昕給堵了回去。
“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但我現在累了,讓我靠一會兒。”
蔣昇見狀便噤了聲。
兩人緊貼着在舞池中搖晃,享受片刻的惬意。
翌日,姚昕從酒店的床上坐起來,□□。
身旁的男人還在好眠,呼吸勻稱。
她剛打開手機,vx就瘋狂跳了好幾條消息。
江覓的,桑卓的,她姐的……
湊在一起少說有幾十條。
剛要關機的一瞬,又進了新消息,是許澄奕發來的。
他發了張工牌的照片,下面跟着一句
“已經辦好入職了。”
姚昕撩了下黏在脖子上的頭發,打了幾個字。
下一秒就發覺一條手臂攬上她未着寸縷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