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院一層走廊盡頭是兩間朝南的輸液室，有一半都是小孩兒。

最近突然又一波大降溫，加之病毒性感冒流行，被傳染的小孩特别多。

不是腦袋，就是手背貼膠布紮針頭，一紮一嚎，紮完接着哇哇嚎叫，像一波又一波洶湧浪潮，又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活像在開一場悲傷至極的多重奏音樂會。

周其泠坐在另一間輸液室，這裡人少，稍微清靜些。

隔着一道透明門簾，“音樂會”的聲音源源不斷灌進來，然而很快又被窗邊的風打散。

冬天的陽光總帶上幾分暖和的溫度，懶洋洋地穿過玻璃窗灑落一地，輸液袋的藥液晶瑩透亮，閃閃發光。

周其泠坐在窗邊，一頭烏發像被染上冬日闆栗熱騰騰的顔色，掌心一捧熱乎。

她的耳朵裡塞着一副耳機，裡面卻沒任何聲音，剛與小段通完電話，她也懶得摘下。

她握着平闆，浏覽小段發過來的設計稿。

一個小男孩騰騰從隔壁跑過來，看見她的平闆，以為她在打遊戲，小短腿挪步，湊在她的座位旁安靜地看了會兒。

好的，沒看懂。

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終于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呀？”

周其泠懶懶地掃這小男孩一眼，正是五六歲貓狗都嫌的年紀，衣服不好好穿，像奧特曼穿披風似的，腦袋上戴着羽絨服帽兜。

她把平闆放到另一側，問：“你在和誰說話？”

小孩子的視線随着她的動作也移了過去，等完全看不到那個平闆，“姐姐你啊！”

周其泠突然笑了，看來也不是不懂禮貌。

這小男孩是個社牛，上來就問：“姐姐，你的愛拍得有遊戲嗎？能給我看一看嗎？”

周其泠搖頭：“沒有。”

“好吧。”男孩兒失落地看了一眼平闆，向她伸過來手，小小的手背貼着白色紗布，仿佛是一個勳章似的展示給人瞧，“這個我也有，姐姐你哭了嗎？我沒哭，我一點也不怕疼。”

“我們大人都不哭的，像被蚊子咬一樣，又不疼，是吧？”周其泠說，看看他一副想說但又不說的小表情，她從兜裡掏了掏，笑吟吟地遞過去一把太妃糖，“你吃不吃？”

小男孩看看她掌心的糖，又回頭張望父母，似是在尋求大人的同意。

周其泠不耐煩，二話不說把糖塞進小男孩的衣兜裡。

“謝謝姐姐。”男孩兒面帶羞澀地說。

“冬冬！”周其泠的眼皮一跳，順着聲源望出去，是一對年輕的夫婦掀開門簾沖着輸液室喊。

小男孩一聽，沖她說了聲再見，立刻奔出去。

方到門口，急速奔跑的小短腿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眼疾手快拎起小男孩，小孩兒的父母抱起連聲向人道歉。

周其泠見狀，當即收起臉上的笑容。

太明顯了，明顯得連剛剛過來的沈司硯都看出來，他闊步走過來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還有半袋，挂完吃晚飯。”沈司硯看着懸挂的輸液袋，沒問她為什麼突然出院，轉而替她調慢了速度。

周其泠沒搭理他，拿着平闆繼續翻看小段的作業。

幾根手指突然覆在她的手背試溫度。

雖說輸液室打着暖氣，輸液的那隻手不住地發涼，仿佛不斷冒着寒氣。

冰涼的觸感傳遞過來，他沒松開，反而貼緊她的幾根手指替她取暖。

周其泠對他的不爽隻度過一個下午。

“你不用去醫院嗎？”她問。

沈司硯包裹着她，盡量避開她紮針的部位，他回道：“我媽過來了，小桐由她陪着，沒什麼大礙，後面幾天我陪你。”

周其泠沒作聲，托腮翻着平闆上的圖。

沈司硯她的側臉，委婉地說：“下次有事和我提前說一聲。”

中午他提着老秦餐廳送過來的午飯到她的病房，裡面空無一人，找到護士，護士說她自己辦了出院手續回家了。

沈司硯一頭霧水，連忙翻看手機，沒有她的一通電話一條消息。

才當了三四天的男朋友，這麼快就被女朋友排除在外，沈司硯很有自覺地思考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

既然他主動提，周其泠沒有憋着。

本來嘛，她沒有太在乎旁人的想法，但在她看來，該說清楚的還是得說清楚。

“沈司硯。”她略微停頓，目光看向沈司硯，他的面色淡淡，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情緒論，她說下去，“上午我到思桐的病房，聽到你媽媽與她的談話。她許是認為，是我沒照顧好你妹妹，牽連她落水。”

沈司硯轉來視線，欲待開口解釋，但被她搶了個先，“關于這點我要向你澄清，遊湖不是我安排的，落水更不是我的本意，意外情況不能全蓋在我頭上，我又不是背鍋的。”

輸液室的門簾被掀動，護士推着醫用小車進來，停在前面其中一處，三兩下拔掉針，然後目光轉了全場，最後停在周其泠這一處，說：“快結束了，等下來叫我。”

說完，護士風風火火又出去了。

周其泠看着他沉思的模樣，接着開口：“你知道我先前與祁冬分手，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他的父母。既然你媽媽也那樣，我們要不還是算了吧。”

那道原本溫潤的眼神猶如一艘緩緩航行的船碰到一角冰山，猝不及防地被碰撞得四分五裂。

他的目光淩厲，緊緊攫取着她的身影。

然而很快，他轉向别處，語氣漸緩下來：“抱歉，我媽那邊，我會處理好。”

話鋒一轉，沈司硯的聲音闆正嚴肅，“有些話該說不該說，我想你心裡很清楚。你從一開始就抱着過家家的心态，那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周其泠頓時啞口無言：“不是……”

她被他繞進去，隻幹瞪着他，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沈司硯擡頭看了眼輸液袋，當即起身道：“我去叫護士，你等着。”

留下她一人坐着生悶氣。

他竟然指責她談戀愛的态度不端正，這……不是該她生氣嗎？怎麼弄得他被她氣到？

挂完水，她悶不吭聲走路回家，遇到門口的保安，沖他們倆打了聲招呼。

沒一個人理會他，弄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沈司硯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在她踏入電梯之際，他也趕在關門之前順勢進入電梯。

沈司硯在電梯裡接了一通電話，是他媽媽打來的。

接起來的同時，他甚至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

周其泠目不斜視，卻在屏息凝神，暗暗靜聽從聽筒漏出來的聲音，可惜聲音實在小，她聽得極不分明，沒有聽到任何有效信息。

她隻聽見他說了一句“今晚不去醫院了”，眼尾收攏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