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生怕把趙執得罪了,趕緊回絕:“将軍莫要拿我取笑了,我天資愚鈍,根骨不佳,哪能讓趙大人教導。”
“将軍,趙大人,小人告辭。”
謝府除夕宴,她卻私自跑出來,确實不合規矩。李秾離開幽館,小跑着往謝府趕,除夕的雪飄在她身上,她這才感到冰冷刺骨。
昭宸郡主帶着那黃犬來之前,她已經在臨河的窗邊呆坐了一段時間,一任河風吹在自己身上。她想起去年的除夕,自己還和爹娘在野川鎮,像大晛土地上最卑賤的萬千生民,守着土炕和整年收成換來的一桌子熱菜,準備守歲……而元慶三十二的除夕夜,這世界上隻剩下李秾一個人了。
李秾在雪中奔跑,任除夕的雪片在臉上停駐、融化,和着冰凍的淚水甩落。她看到禦道兩旁高大的槐樹下匍匐着無家可歸的乞丐,風雪中已不有再人的生氣,那原本是她的結局。
“你此去北灤,希望止戈為武。即使兩國邊界的普通百姓中能少一個李秾這樣無家可歸的流民,都是功德一件。”
謝赓和趙執在幽館的雅間坐下,拒絕了掌櫃的燒來的一盆炭火,将臨河的窗打開,在河風中對飲。
對于謝赓的期許,趙執卻明顯沒有自信:“你未必太高看我了。我此去,隻是陛下探路的小卒而已,或許橫死北灤,才能看出陛下對北灤真正的意圖……”
謝赓打斷了他的話:“此時不宜說這樣的喪氣話,當年你我在長熇軍中,又何嘗不是陛下的小卒,那時候刀鋒所向,殺敵飲血,何等意氣!後日你去北灤,雖然去的是看不見刀兵的戰場,但也當如此!”
“謝繼業,如果我此去不能回來,還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你。”
謝赓:“不會是将你的紅顔知己托付給我吧?”
趙執:“你有毛病?”
謝赓是沒聽趙執說過他有紅顔知己。
“是我娘,如果……還請你幫我照料她。”
“我不想答應你。”
“為何?”
“你我能從長熇軍中回來,你就能從北灤回來,這件事情我很笃定。”
趙執端起酒樽,河風将大袖吹得咧咧作響,“借你吉言,我一定努力活着回來。”
年關裡是罷了常朝的,第二日,元慶帝還是宣了趙執及禮部、禦史台幾位大人進宮,商定出使北灤的副使人選。
元慶帝定了慶國公世子,與趙執同在禮部任職的祖亮為副使。祖亮正是昭宸郡主的兄長,祖亮素有才名,又周密穩重,是上佳的副使人選。因此盧道濟等幾位大臣和趙執都沒有異議。
當下又給趙執晉了禮部侍郎,賜了國書印信,備下送給現任北灤國主拓跋烈的禮物。衆人也明白了元慶帝之所以讓趙執率使團于年關出發乃是出于路途時間考慮,明日出發,等使團趕到北灤,早已過了正月十五,或許能趕上北灤開朝商議對大晛的國策。
趙執至晚才回大将軍府,先去了母親的别院。
慕容氏懷裡抱着一件厚重的狐裘正在燈下縫補,那正是趙執的衣物。習武之人向來不畏寒,趙執冬日很少穿裘,這件珍貴的狐裘就一直放着。
她招呼趙執:“阿執,這狐裘,我給裡面加了一層貉絨,快試試是否合身。”
雲姿挑亮了燈花,說道:“這是夫人從昨晚熬到現在才做好的,郎君,昨晚夫人幾乎沒睡。”
“娘,你不用這麼趕,你忘了?我不怕冷。”
慕容氏給他披上狐裘,“北地不比建康,到了北地,寒氣浸透身體,沒有狐裘怎麼行?”
燈影把慕容氏的側顔照得極度柔和,身上的狐裘似還留着她懷裡的溫度,這是母子兩個不多的親近時刻。
趙執想到京城中一個由來已久的傳言,當下心裡一橫,撩袍跪在地上,“娘,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元慶十二年,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雲姿被趙執突然的發問驚住,捂住嘴巴“啊”了一聲。慕容氏似是反應了一下,并不像雲姿一般失态。
“阿執,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想知道。”
“你的爹爹,是大将軍的副将,”她說的大将軍是趙釴,趙執的親叔父。二十年前,趙氏兄弟共同領兵護衛國境,并列為大晛長城。
“元慶十二年在雍州,你爹爹陣前對敵,誤入北灤軍圈套,身中數箭,流血力衰戰死。”
這答案跟趙執從小知道的一樣,但如今,他卻在懷疑……尤其是靳三回禀他,慕容氏和趙釴都去過延賢寺。
難道他竟是在謊言和欺騙中長到如今的麼?
“你爹爹是大晛永遠懷念的英烈,阿執,你出使北灤,也當以你爹爹為傲,甯可身死玉碎,也決不能辱我大晛國威。”慕容氏說話聲堅決,細聽卻帶了哽咽。
趙執按下心裡的諸多疑問,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是,我明白了。”
慕容氏伸手輕撫燈下兒子的臉,這張剛過弱冠之年的英氣面容,隐約藏着另一個人的影子,她一下子掉下淚來,“阿執,你此去,一定要萬事小心,保全自己。”
趙執輕拭去她的淚,“此去隻是出使,并非交戰,母親放心,你也要保重。”他想起昨日她在宮宴受辱的事,“母親,那昭宸郡主刻薄無禮,我已在幽館教訓了她,隻是她與其母皆是女流,我不好拿她怎麼樣。但再遇到這樣的事,你也不必隐忍。”
慕容氏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何必跟她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