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廣白輕輕笑起來，他側過臉，笑容略帶羞澀。

“每天要面對很多人，再不習慣，也得強打着精神應對。吃完了？還要嗎？多補充點營養，估計還得忙一會兒。”

蘇小蠻又拿了一包，在旁邊輕輕嘬着。

他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但顔廣白說的話，至少不讓他覺得反感。他有點想回家看看，想看看阿太怎麼樣了，但現在蘭花街兩條主幹道都被封鎖，他回不了家了。

工作人員還在陸陸續續尋找活人，周圍實在太忙碌了，根本沒有人有空搭理蘇小蠻。

蘇小蠻雖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現在沒人能顧上自己，他總不能一直給人添麻煩。

他也不知道應該跟這些人說什麼話、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事情。

他看着有幸存的人抱着死去的人恸哭，也有好不容易幸存下來的人抱在一起，感受生命的美好……可是當那些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時，蘇小蠻隻好瑟縮躲藏。

來往經過的人隻會強調他的可憐，或者誇贊他還沒瘋，但蘇小蠻不知道應該以什麼樣的姿态去面對。

這個認知讓蘇小蠻害怕。

他特别希望在此刻有個跟自己說說話的人，隻要有一個人跟自己說話，那就不至于顯得自己像個異類。

顔廣白這會兒過來了，他給蘇小蠻拿了瓶水過來。

“渴了吧，先喝點水，一會兒去救助站裡睡覺。”

蘇小蠻接過水，麻木思考着周圍的一切。

他想，阿太年紀都那麼大了，以豬頭人們喜歡年輕漂亮人類的構想來說，阿太那種老骨頭肯定不受歡迎，所以一定會沒事的。

他心裡反複安慰自己，可仍舊擔心。

做人嘛，已經是底層裡的底層；可如果人類都還要排在變異物底下，那他得排到哪裡去？連人類社會他都混得那麼糟糕，又怎麼能在這麼殘酷的世界活下去呢？

“想什麼呢？”顔廣白忙完了，坐到他旁邊，“你社恐是那種社恐？”

蘇小蠻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從自己冗雜過多的情緒裡挑挑揀揀，挑出來一些能說的。

“我讨厭人類，平等的讨厭一切人類。”

蘇小蠻沒說謊，他堅定認為自己骨子裡讨厭人類，可能是累了，他已經沒有心思去編造自己熱愛世界的謊言。

可顔廣白聽了，并沒有覺得不可思議，他笑了笑，同他那張高貴冷豔且極難以靠近的臉不同，他側過一點的臉頰，顯出的是不符合年齡的青澀。

他說：“其實我也讨厭人類，怎麼，你不相信嗎？”

蘇小蠻質疑。

顔廣白含笑着說：“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人類真是沒有一點優點。如果不是出于工作需要，被迫聊天，我當然也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這是第一次，蘇小蠻感覺到了自己有同齡人。這個同齡指的是，能跟自己精神層面上說上話的人。原來也不是不可能被理解，隻是自己所處的等級和地域上，缺乏真正可以溝通的人。

顔廣白問：“你是完全不喜歡跟人交流，還是害怕跟人交流呢？”

蘇小蠻說：“跟人交流很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總是容易吵架，以前還總是跟人解釋，但實際上，解釋又有什麼作用呢？”

顔廣白說：“确實沒什麼用，成年人的世界篩選比解釋更重要。”

蘇小蠻長長歎了口氣，沒什麼特别想說的，他不想在顔廣白面前露怯，但他心裡面擔心着阿太。

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這些事情，他大可以繼續去僞裝自己，将自己僞裝成一個有學識、有文化，至少沒有那麼貧窮的人，這樣能混到面試官的好感度，也能保住自己的自尊心。

可擔心還是戰勝了一切，阿太年紀那麼大了，萬一如何就死了。

他向着顔廣白投去目光。

“能幫我找找阿太嗎？我知道現在說這種話，非常不負責，大家也都挺忙的，但我真的很擔心她，我隻有她一個親人了……”

蘇小蠻語調都帶着哭腔了，他裝了那麼久的堅強，終于在此刻露出了飽滿的、宛如内陷的脆弱。

顔廣白眼睛一亮，他安慰着蘇小蠻：“你别急，也放心，我會優先幫你找到阿太的，你現在情緒不穩定，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剛哭鬧完，蘇小蠻也覺得自己太軟弱了。

“這樣不會很麻煩你吧？”

顔廣白拍拍他的肩膀：“會啊，但是能被你麻煩，我很高興。”

蘇小蠻有些詫異，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覺得顔廣白太熱情了，好像是一團被光芒包裹着的火焰，耀眼又灼燒，跟他比起來，自己就像是泥巴裡的石子，卑微又陰暗。

比如此時此刻，人家真摯的想要幫助自己，可自己卻陰謀詭計的想，他到底是不是有所圖。

太肮髒、太卑劣了。

他真是個骨子裡都劣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