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略有偏差。
那時的聞青栀醉意橫生。
如今的陌歸塵清醒不已。
“說你愛我。”
聞箋低低垂着眼睫,沉默,衣襟處那隻手越發用力捏緊他,收縮的領口勒得人愈發窒息。
但他還是沒阻止陌歸塵。
徒弟大抵是在洩憤,或許也是委屈極了,無計可施,便欲在淩辱師父的扭曲中,博求些屈服的快感,也借此彌補回求而不得的遺憾。
“倘若折磨為師能讓你解氣,為師甘願贖罪。”
那人仍是不死心重複先前話語:“說你愛我。”
好半晌後。
聞箋不動聲色許久,終是斂斂眸光,擡手,摸了摸陌歸塵發頂:“你我師徒一場,别再胡鬧了,聽話,好嗎?”
陌歸塵沒說話,迎着他揚起的臉,緩慢低下頭,那雙面向他的眼眸,堆積着熾熱的情愫。
是來自少年人的,純真而青澀,熱烈又純粹的愛戀。
無絲毫雜念,滿滿當當的,翻滾而出,險些将他灼傷。
兩張臉愈發靠近,越來越近……
聞箋蓦然偏頭,那人也停下動作,便又是一場緘默。
死寂般漫長。
兩人維持着僵硬的動作。
終于,一滴水珠砸落聞箋臉,慢慢化開。
溫溫涼涼的。
是淚。
聞箋錯愕轉回頭,隻看到陌歸塵轉過去的背影,那人翻身下了榻,不知為何,踉跄跌了跌。
他慣性伸手去扶。
“别碰我。”
陌歸塵猛地甩開他。
聞箋垂下眼睫,攏了攏空空如也的掌,這是徒弟第一次,如此決絕推開他。
青年身穿紅袍,那背影,本該明豔張揚,偏偏滿頭銀發甩動時,肩胛骨若隐若現,勾勒着清薄的背。
那麼的伶仃,又脆弱。
聞箋捂了捂心口,用力扣扣五指,仍抵不住滿身冷汗浸得裡衣濕透,勉強鎮靜下來,便又聽到那人說話,聲音微哽而澀:“弟子很感激師尊又給我上了一課。”
“原來愛有無數種方式。”
“霸占、摧毀,還有破壞,為得到對方不擇手段,不惜讓對方傷心、難堪,甚至可以一拍兩散,玉石俱焚。”
“從今往後,這便是,我愛你的方式。”
那抹紅影走得很慢,仿佛從榻邊走到門口,便生生抽空他大半力氣。
良久後,那人扶在門框,背影孤寂單薄,站了許久,忽然開始沒頭沒尾自言自語:“隻能止步于師徒,笑話。”
“來人!”
頃刻間,門口跪下名内侍統領:“尊主。”
“傳令下去,本尊要——”青年挺拔腰杆,直視前方,一字一字吐出口。
“納男妾。”
統領啞然偷瞄兩人,他們魔族倒沒這般墨守成規、恪守人倫,師徒戀雖不常見,但也不至于為人唾棄。
對比起前些日子強搶自家父君小妾的那位狂魔,這師徒道侶着實不值一提。
隻是……堂堂玄胤仙尊,仙門首座,還貴為尊主師尊,當妾,這……不是變相折辱人麼?
統領不忍抿唇。
他們雖恨極道貌岸然的仙門,但他們愛戴自家這位出生仙門的魔尊。
而魔尊可是仙尊一手帶大的,于情,他們愛屋及烏,于理,也可從尊主身上窺見一斑,這位仙尊絕對值得一敬。
士可殺不可辱啊。
定是尊主的氣話,隻是想叫人服個軟,奈何仙尊也是傲骨铮铮,甯可吃苦頭也不低頭。
唉,氣言最傷人心,統領怯怯未動,欲言又止,終是怕自家魔尊日後懊悔,便大膽勸谏:“尊主,此舉怕是不妥。”
陌歸塵冷然拂袖:“怎麼!本尊的魔宮要跟他姓聞?”
“屬下惶恐!”
面對魔尊的大發雷霆,統領心頭一跳,冷汗簌簌掉落,駭然磕頭,“尊主息怒,屬下領命。”
“青栀,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聞箋放緩了聲,“聽話,别再耍小性子好嗎?”
“胡鬧?”
陌歸塵卸了扶門的力氣,“本尊哪裡是胡鬧?既然看不到你愛我的模樣,我倒是想欣賞一下師尊恨我的樣子。”
“想來也不錯。”
“聞箋,我敬你一身傲骨。”
“你可千萬要抵住摧殘,畢竟碾碎高嶺之花傲骨的戲碼,可太有趣了,本尊很是期待。”
剛邁出門檻,又停下:“哦,對了。”
他恢複往日散漫不羁的腔調,慢悠悠提醒:“這間屋子,便是你的牢籠,若師尊踏出房門一步,本尊便滅掉仙門一派。”
陌歸塵漫不經心往門框一倚,挑眉,眸底含着桀骜不馴的笑:“不知整個仙門十四州,夠不夠師尊走出魔宮?不夠的話,弟子還可以為師尊添上凡間疆土。”
“玄胤仙尊醫術天下無雙,本尊也很好奇,到底是你救治的速度快,還是我殺人的速度快?”
“青栀,别任性了好嗎?”
聽着聞箋苦口婆心的話,陌歸塵置若罔聞,手指點在下巴,若有所思摩挲。
片刻後,他輕嗤一笑,指尖撣了撣皺褶的衣袖,臨走前隻留下一句——
“以後魔宮長夜漫漫,我們亦慢慢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