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啞巴了嗎?”
“說話啊!”
陌歸塵杵在原地,聽到玉鍊拖動的聲響,然後有點軟柔的觸感,落在他下颌傷口,抹了抹,動作又輕又緩。
是聞箋在執帕子幫他擦血。
那人問:“疼不疼?”
嗓音清冷,卻不乏師長的溫和口吻:“都這麼大個孩子了,還總不叫人省心。”
陌歸塵睫毛無風自顫,連帶指尖都跟着抖了抖,回神後,怒氣更盛,霍然加深五指力度,捏得骨骼格格作響:“我在問你話呢!”
轉瞬間,他掐住聞箋的下颌的手,又猛然往側邊一推,松開禁锢:“别給我扯其他!”
聞箋沒反抗,任自己慣性撞出去,額頭臨到床杆之際,陌歸塵蓦然拽住他衣襟,往回扯了扯。
那攥緊他衣領的手在發抖,聲聲責問,在哽咽中,決堤般,洶湧而來。
“為什麼總站在思過崖?”
“為什麼要寫那幅書法?”
“為什麼要長心又剜心?”
“為什麼要分離出軀體?”
“為什麼剖掉那些記憶?”
“為什麼……”
“為什麼愛上我,就這麼讓你不齒?”
“我暗戳戳的小心思,在你眼裡早就昭然若揭,你還一次又一次縱容我,你可真溫柔啊,大慈大悲的玄胤仙尊!”
陌歸塵嗓音陡然拔高:“很好玩嗎!”
他阖眼,脊背繃得發緊,怒極反笑,嗓子裡卻藏不住細微的顫抖:“我以為師尊無心情愛,我便作為弟子安分守己十幾年,所以我算什麼?你眼裡的笑話嗎?”
“看到我痛苦掙紮,你覺得很好玩是麼?”
陌歸塵冷下臉,舉起吊墜:“既如此,那這又算什麼?明明恥于愛我,卻又把心贈我?”
“這算什麼?你的施舍嗎?”
“聞箋,你可憐我啊?”
此座竹屋坐落斷崖瀑布,榻邊是扇窗,木窗半敞,投來影影碎碎的光。
陌歸塵揮臂,毫不留情把那顆心扔了出去,歇斯底裡怒吼:“誰稀罕你不要的破爛玩意兒!”
“為師——”
“你給我閉嘴!”
話音剛落,陌歸塵又是一怔,在落霞峰看到的記憶似又湧于眼前,紮得人鮮血淋漓。
那個吻……
那個吻根本不是夢。
那是他被封印的記憶。
早在及冠那年,他就實打實地吻過他的師尊。
混雜淚水的吻。
又苦又澀。
趴坐在師尊身上,手捆師尊的肩膀,多麼纏綿的姿勢。
可那吻,久未能得到回應,他松了嘴,雙手顫顫捧起聞箋的臉,翕動雙唇,吐出模糊不清的泣音。
“你是死人嗎?為什麼……為什麼不回應我……”
“為什麼啊……師尊?”
師尊看他,眼神清明,語氣溫柔,又無情:“你年紀小,閱曆也不多,可以不懂事,可以任性放縱,但為師不能。”
靜了片刻,繼續補充道:“或許再過幾年,你會遇到和你年紀相仿的,興趣也相投的,你們可以把酒言歡,策馬同遊,一起名揚天下,你值得更好的。”
“倘若——”
“沒有倘若,從選擇你的那刻起,為師就沒了選擇。”
“閉嘴!”
那人的話,字字化作利刃,刀刀捅往他心:“你我是師徒,也隻能止步于師徒。”
“我讓你閉嘴!”
“你給我閉嘴!”
師尊那張唇明明已沒在說話,可他卻看得惱怒,隻想堵起來,便又狠心咬下去:“閉嘴啊……你閉嘴……”
……
“放手吧。”
涼如水的話音響起,陌歸塵感受到聞箋的掌搭在他手背。
是要推開他。
“青栀,松手吧。”那人又重複了一句,一語雙關。
陌歸塵眸光黯然冷笑,齒關止不住地咬緊:“一個階下囚,有什麼資格勸我?”
“我敬你一聲師尊,你便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玄胤仙尊麼?”
“别太自以為是了。”
言罷,他非但沒松手,反倒又攥緊幾分,提起聞箋衣領,往後一推,直把人逼往床角。
這間對照落霞峰小築而存在的竹屋複刻得太細緻,榻邊案幾還有幾張幼年時抄寫過的詩書。
陌歸塵粗暴的動作,撞翻了硯台,墨汁灑了一地,還有些許潑上芙蓉幔帳一角。
華麗中的污迹。
渲出股糜爛的美感。
竹紙紛紛揚揚飄落,陌歸塵彎腰,左手撐床闆,右腿單膝跪在聞箋兩腿間。
他就這麼跪在聞箋身前,以一種俯視的姿态,将自家師尊困于床角。
和當年那幕,落霞峰的花叢強吻尤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