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聞青栀,你還要鬧到何時?”
驟然傳來的話語,叫陌歸塵身形倏地僵滞,眉眼浸在夜色中,連帶瞳孔的光都渙散片刻,須臾間又猛地斂起眼神,微擡下颌,望向滿天絢爛的煙火。
明明身處喧嚣,竟也似落進風雪俱滅的寂寥。
好像什麼也聽不見。
失聰許久的青年,無情道:“仙尊認錯人了。”
靜了片刻,陌歸塵感受到聞箋的身影慢慢靠近。
長影一點一點向他籠罩投來,二人愈發靠近,近到,獨屬于聞箋的栀子花苦味,也緩緩将他包裹。
近到……
好似下一瞬,便要被人從背後擁住。
不知為何,那人蓦然停下,發乎情止乎禮似的,退回半步,拉到一個合适的距離。
許久後。
又感知到聞箋撿起發簪的手動了動,摸上他的發梢攏進手心,便又是一場漫長的寂靜。
許是在反複細看吧。
陌歸塵如是猜想。
好半晌,那人終于開口:“白發……不是說染的?”
白發……不是說染的?
白發……不是說染的?
白發……不是說染的?
堂堂玄胤仙尊,怎麼會相信這番如此禁不起推敲的說辭,傳出去怕是要滑天下之大稽。
陌歸塵真的很想笑。
可比笑先一步形于色的是……眼角湧出的酸脹。
又澀又熱。
盈盈翻滾。
指尖不動聲色往眼尾向上一抹,隐去為數不多的水迹,青年面無表情轉身。
冷言問:“重要嗎?”
“如何不重要?”
“是,我騙了你,所以我們打平了,也兩清了。”陌歸塵淡漠擡手,不留情面地拂掉聞箋的掌。
“你走你的陽關道!”
“繼續做你光風霁月神聖不可侵的仙尊!”
“我過我的獨木橋!”
死了一了百了。
說話間,便是将聞箋一推,竟叫人趔趄倒退兩步,臉色也煞白不已,捂了捂心口。
陌歸塵尾指顫了顫。
他根本就沒使靈力,玄胤仙尊,舉世無雙,怎麼就虛弱至此,連這如凡人般的普通推搡也挨不住?
“你。”
陌歸塵伸手要去替聞箋把脈,那人不動聲色避開,叫他生生抓了個空。
他冷不防觑了眼聞箋。
焉知這人竟不予他直視,眼神躲閃似的撇開目光。
聞箋:“為師無礙。”
陌歸塵也不是好脾氣的主兒:“随你,反正死了也不用我披麻戴孝。”
聞箋:“……”
聞箋:“聽話,别鬧了。”說着,便往徒弟手裡塞進那袋粽子糖。
兩人相距甚近。
陌歸塵到底是半步飛升的境界,勉強能探到聞箋的心口處,灼灼發熱,很是怪異。
依稀感覺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不消停地伴随血肉,蠻橫滋長。
陌歸塵神色微凝,饒是強大如聞箋,竟也禁不住煞白了臉色,眉骨愈漸薄出層冷汗。
那這玩意兒到底有多可怖?
接糖的功夫,陌歸塵伺機而行,想去觸碰一下。
手腕驟然被拽住。
聞箋的手冷若寒冰,制止着他:“為師确實無事。”
隻一瞬間,又蓦然松手。
古古怪怪。
師徒二人就這麼無聲對峙。
雪越下越大,聞箋撐出把傘,大半邊都傾向陌歸塵:“下雪了,随為師回吧。”
“回去?”
還能回去嗎?
除非時光倒流。
陌歸塵微微仰頭:“聞箋,你知道什麼叫‘造化弄人’麼?”
聞箋擡手,拂掉徒弟鬓發的霜雪,将那桃木簪重新簪回去:“我隻知,你六歲那年,與為師說過一句話。”
“是什麼?”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說過這種話?
連他本人都毫無印象,也難為師尊能記得一清二楚。
陌歸塵一笑而過,眸底卻不乏絲自嘲,搖頭:“誰小時候沒說過幾句大言不慚的話呢。”
“不作數的。”
“聞箋,你這個當師父的,怎麼比徒弟還天真?”
聞箋靜默半息,依然垂眼望來,漆黑的眸融進夜色,看向他時,卻給人以極大的安撫。
淡淡說:“為師信你。”
“好呀,信我。”
“那弟子希望師尊,千萬别後悔今日此話。”
*
師徒二人沒有剖開心扉,沒有互訴衷腸,更沒有半句煽情的叙舊話,隻是沿着河道逆行,靜默了一路。
因着下雪,城中人少去大半,白雪茫茫,便顯得那廂大紅裝飾的府邸尤為顯眼。
偶有捧着喜糖之人路過。
“張大善人可真大方。”
“那是,許我們又吃又拿的,難怪覓得好女婿。”
……
寥寥幾句,陌歸塵已猜出個大概,是鎮子上的大善人招女婿入贅,姑娘鳳冠霞帔,善人府邸宴請八方來客,朱紅大門敞開,連城外的乞丐都能來讨一杯喜酒。
視線從那對新人的朱紅喜袍移開,陌歸塵低頭環顧自己這身紅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