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歸塵邪惡地想。
應該很是别有一番滋味。
吭吭将将的搗藥聲驟然而停,聞箋拿起藥臼,倒進熱氣氤氲的靈泉,又撒下幾瓶藥粉:“道不同不相為謀,沒必要執着說服旁人,有的人隻為求同,而非存異。”
“嗯?”
陌歸塵還沒反應過來。
那人又道:“大道三千,存在皆有因,皆因必有果。”
這次,陌歸塵沒吭聲,聞箋是在回他與黃金争論的話。
他悄悄瞥去池邊的雪影。
那人指尖還探在泉面,似在試水溫:“來泡藥浴。”
“藥浴?”
“嗯。”
陌歸塵:“……”
他一隻貓,泡什麼藥浴,貓兒最怕水了。
尤記得剛來落霞峰那段日子,回回浴身都能與伺候他的那堆靈藕僵持半天。
那時還懵懂,非但怕自己沐浴,也怕師尊沐浴。
好幾次師尊在靈泉,他便蹲在外面候着,不時探頭查看人,奈何什麼也瞧不見。
師尊出來時,都被逗得哭笑不得,問他蹲在門口做什麼。
做什麼呢,他不知,就是煩躁不已,兩隻手抓抓撓撓劃拉門檻等待,想要看到師尊安然無恙。
幾歲的孩子天真地想,若師尊再不出來,就跳水去叼人。
……
陌歸塵從回憶抽身,掃了眼仙氣缭繞的靈泉,轉身要走。
半隻腳跨出大門。
身後傳來聲音。
“回來。”
聞聲停下,陌歸塵神色古怪打量聞箋。
聞箋也似無奈:“此靈泉于你身子骨大有裨益,當師父的,能害你不成?”
連帶聲音也放緩許多,哄人似的,瞧着他說:“聽話,過來。”
陌歸塵:“……”
堂堂魔界尊主,傲慣了,本欲付諸行動表示自己并不想聽話,奈何回過神時,這半個身子竟已泡進藥泉。
該死的,老男人那雙眼睛會勾人。
估計,八字也克他。
罷。
陌歸塵打算趁聞箋離開,便爬起偷偷溜走。
隔着道屏風。
某位老男人聲淡如水,怪是撓人道:“為師在此陪你,若有不适,随時告知。”
陌歸塵:“……”
很好,計劃落空。
池邊,跑來幾個靈藕,甚是熟稔伺候人,時而扇涼擦汗,時而捶背捏肩,時而……
不消片刻,又跑來隻小靈藕,小靈藕拖着笨重的藥碗,低頭翻出顆粽子糖。
“藥苦,師尊給你的。”
“我多大人了,喝藥還吃糖?”陌歸塵嫌棄道,利落端走藥碗,藥味酸澀嗆鼻,還是一口悶掉。
小靈藕:“你不吃,我吃。”張大嘴巴,卻“硌”一下咬空,是手裡的糖被搶走了。
便聽陌歸塵霸道宣示主權似的:“那是我師尊給我的。”
“你……”
糖被搶走,小靈藕撅起嘴巴,瞪着陌歸塵,抱手,一屁股坐下。
轉頭望着烏黑的藥池,臉色煞白,小腿瑟縮一下,悄悄往後挪動身子。
這幕被陌歸塵納進眼底。
大抵是因他以自己為原型煉制,這具小靈藕的習性與他也有七八分相似。
許是怕水。
怕水竟還賴在池邊,真呆。
思忖片刻,陌歸塵捏起那顆糖,在小靈藕面前晃悠,直把人饞得眼光光,流出兩滴哈喇子。
他問:“想吃?”
小靈藕點頭如搗蒜:“嗯嗯。”
“不給你。”
随後,當面吃進嘴裡。
“嗚。”小靈藕哇一聲,琉璃眸上含着淚,眼尾薄紅,偏着頭瞪人,差點沒哭出來,“我要告訴師尊!”
陌歸塵推推小靈藕:“去,快去,看他理不理你。”
小靈藕揉着眸,笨拙爬起,大抵是先天缺陷,走路也不是很穩,搖搖晃晃,跌跌撞撞跑走。
邊跑邊哭着告狀:“師尊!你徒弟欺負我!”
“他不給我吃糖!”
隔着屏風。
依稀可見兩道剪影,聞箋放下卷軸,彎身,伸出手掌接起差點摔倒的靈藕,指尖替後者拭淚:“還有。”
言罷便給小靈藕喂了顆糖。
吃到糖的小靈藕破涕為笑。
聞箋放下靈藕:“去玩罷。”
“嗯!”
小靈藕蹦蹦跳跳跑走。
見狀,陌歸塵暗中嘀咕,真好哄,難怪被師尊拿捏得死死的,罵到後面,也不知是罵小靈藕還是自己。
*
靈泉殿靜得針落可聞。
許久沒聽到徒弟的動靜,聞箋再次放下卷軸,起身,繞過屏風,視野豁然開朗。
藥池水面熱氣升騰,紅影雙手搭在池邊,懶懶趴着,埋頭枕臂,竟是睡着了。
池中人紅衫濕透,一時豔麗無比,便襯得那方臉頰更顯蒼白孱弱。
聞箋單膝蹲下。
熟睡的徒弟,頭發濕漉,零零散散粘挂在臉頰,還有幾縷沾到微紅的鼻尖。
大抵是發絲惹來點癢意,睡夢中的人有些不适地努努鼻子。
許是沒弄掉發絲,又不滿哼唧了聲。
聞箋無聲淺笑。
他伸出手指,将徒弟淩亂的銀發撥到耳廓後,又端詳半晌,底下人眉眼長開不少,隻是也……
瘦了。
良久,聞箋緩緩開口,聲音如才從遙遠的往事中穿梭歸位,輕若流雲飄過。
“是不是沒好好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