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爬上脊背,池殊死死盯着那一角黑暗,喉嚨發緊。
哪怕是剛才瀕臨死亡的那一刻,都不及當下的場景帶給他的心悸。
他終于看清了那個怪物的模樣。
漆黑的人形高達兩米,頭部位置沒有清晰的五官,四肢與軀幹的相連處也模糊,龐大的形體下,仿佛有活物在一刻不停地抽動着,将那層皮囊頂出詭異的弧度。
怪物也“看”到了他。
那是滿懷惡意與憤怒的注視,像在不可視的黑暗中張開了一雙又一雙眼睛,嘲弄、憎惡、冰冷,下一秒,鋪天蓋地的觸手密密麻麻地朝他襲來,上面浮現出一張張扭曲的人臉。
不,準确來說,那些并不能确切地稱為“人臉”,隻是在橢圓形的表面上,生長了五官的東西……有的嘴唇以九宮格方式整齊排列着,或是用四隻耳朵代替了眼睛的位置,或隻在正中孤零零長着一條舌頭。
池殊拔腿就跑。
在觸手即将碰上青年後背的那一瞬間,卻像被誰掐住般生生僵在原地,隻是幾秒鐘的時間,池殊便抓緊機會跑到了電梯前,氣喘籲籲地拍下開門的按鈕。
電梯門緩緩打開,透明的鏡面映照出青年狼狽的形容和他身後的場景。
黏膩的黑暗猶如吸盤吸附上走廊的牆壁,塞滿了天花闆以下的空間,像困住獵物的蛛網,怪物膨脹的表面不斷蠕動,仿佛融化般淌下粘稠的液體。
那些眼睛不甘地“注視”着他離開的方向,無數蒼白的身體在黑暗裡如浪潮起伏着,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與怪物之間,猩紅的斧頭上鮮血流淌。
門合上的前一瞬,沙啞斷續的聲音不真切地傳來。
“等着我……”
池殊猛地打了個寒噤。
誰tm等你啊。
跑都來不及。
他驚魂未定地順了順自己差點岔氣的胸口,在電梯到達五樓後走了出去,這裡的走廊一片平靜,拐進樓梯後,他便一路直沖向七樓,找到之前呆過的那個房間,開鎖走入。
房間裡的擺設和他離開前的别無二緻,池殊彎身撈起那隻快遞盒,離開了這裡。
下一步,他要去天台,找到淺夏所說的“屍體”。
天台的鎖已經老舊,池殊輕而易舉地便将其撬開,門打開的瞬間,黑暗猶如霧氣撲面而來。
不遠處矗立的是巨大的水箱,一個個堆疊起來,猶如等待獵物的野獸般靜靜蟄伏着。
這裡的燈壞了,池殊隻能打開手電筒摸索着前行,周遭寂靜得可怕,連他刻意放輕的腳步都清晰可聞,伴着沉悶的心跳。
借着手電筒的燈光,池殊能看見地上幹涸的血,黑褐色的痕迹不規律地分布着,好似蔓延的詛咒。
遠處的高樓已經完全無法看見了,整座偌大城市内仿佛隻剩下他一人,一切都籠罩在黑暗裡,唯有他手中那一星稀薄的光。
池殊走到水箱前,把快遞盒放在一邊,伸手試了一下梯子的牢固度,纖細的梯身搖晃,結合處發出咯吱的聲響,他摸到了一手鐵鏽。
他忍不住懷疑這東西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但事已至此,他早已沒了退路可走,池殊将照明的手機咬在嘴裡,沿着梯子小心地爬了上去。
站在水箱的頂部,池殊彎腰艱難地摸索着,冰冷的鐵皮很鋒利,他剛剛已因一時不慎被劃到了手,軟肉綻開,指縫間一片濕黏,他卻并沒感到有多痛,隻是冷。
他幾乎整個人都貼在箱體上,徹骨的陰寒一陣陣地襲來,就像那時在房間裡面對女鬼的感覺,随着時間的推移,青年面色愈發慘白,終于,摸索的指尖觸碰到了箱體的閥門。
池殊用力打開了水箱。
鐵皮被掀開的那一瞬間,強烈的惡臭席卷而來,拼命鑽入鼻腔,比壞了數月爆炸的臭雞蛋的氣味還富有攻擊力,池殊連忙屏住呼吸,空空的胃裡翻江倒海,險些當場吐出來。
手電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水箱。
水幾乎已經被抽幹了,裡面蜷縮着一具被肮髒白布包裹的屍體。
已經難以辨别出它人形的模樣,裸露的表面被水泡得浮腫脹大,猶如塞滿了棉花的娃娃。
青色的屍斑油亮,彎曲交疊的肢體好似縮在殼中的蝸牛肉,柔軟,蒼白,肥大,有些地方還在詭異地蠕動着,是幼蟲在鑽來鑽去,對于它們而言,這裡無疑是孵化的完美溫床。
仍誰也無法把這具千瘡百孔的屍體與那個少女微笑的面容聯系在一起。
池殊的神色在陰影裡模糊不清。看了幾秒,他輕輕撇開了眼。
他順着梯子爬了下去,雙腳落地的一瞬間,他感到有些暈眩,是許久沒有進食的身體在抗議,池殊按着額頭在原地緩了一會,慢慢直起了腰。
黑影褪去,視野一點點恢複了清明,他往前邁出的步伐卻猛地一頓。
身前正靜立着一道白影。
陰冷濕黏的氣息再度纏繞上了他的身體,幾息的時間,女人已然近在咫尺,空氣都變得渾濁沉重起來,窒息感扼住咽喉,無法動彈。
此刻池殊再一次深切體會到了這個遊戲裡玩家面對鬼怪時的無力。
來自另一維物種的危險,碾壓性的差距,一切物理上的手段都失去了作用,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不,甚至連羔羊都不如,現在他就仿佛一尾脫水的魚,連思考能力都在和生命力一同被剝奪着,與引頸就戮無異。
“沒死。”
“活着……他……”
“還活着。”
“活着。”
殘破的聲帶在震顫。她顯然已經看到了水箱裡的那具屍體,空空的眼眶大睜着,冰冷的水沿着發絲滴下,發出猶如控訴般不甘而痛苦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