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炁,詭炁,你在哪裡,為何不給我訊息?
是因為,你看到了過去嗎?
歲禧跟随魚符的指引,花了兩日到達倒懸之地。但進入這裡之後,詭炁本體與分身的感應突然斷了,她找不到詭炁的位置。若不是東羲止察覺到她的氣息,就是詭炁主動切斷了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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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遙望着星空,她身後是成群的同族圍着聖火歡聲笑語。今日,就是儀式的最終日子,她的妹妹,祈,會在今夜徹底變成怪物。
“你很緊張嗎?”息坐在她身邊,手裡捧着用荷葉包起來的漿果。妲拈起一顆鮮紅剔透的小果,她用紅果遮擋左眼的眼珠,問他:“如果我的眼睛變成了這樣,像不像詭?”
“不像,詭的眼睛是純黑色。”
“詭出現的時候,是瞬音保護了我。息,瞬音是為了我死的,你可以怨恨我。”息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垂眸看這個将自己縮成一團的少女。她是瞬音喜歡的人,喜歡到哪怕被詭附身,還是會為保護她而死。
在聽到瞬音死訊的那刻,他沒法控制自己不去責怪她,盡管她一樣無辜。在殿堂裡相見的時候,他放任自己出于可笑的私情,去刺激一個剛經曆生死的可憐姑娘。
“……抱歉,那時候我說錯話。我與瞬音是一同長大的兄弟,他是個很好的人,比我們所有人都真誠、樂觀,他坦然地面對這可笑的命運,從來不會向任何人屈服。但這樣好的瞬音,他死了。他喜歡你,或許你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世上能多一個記住他的人。若有一天,我們所有人都遺忘了他,那東羲瞬音才是真的從世上湮滅。”
“我不會忘記他。”少女擡起空茫的眼睛,她蹲坐在草地上,身後是族人模糊的笑聲,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星空。她看着那些星星,就像注視着無法相見的故人。“我們都不會忘記瞬音,至少在天亮之前,這個世上至少有你和我記得他。也有可能在黎明到來之際,我們會去陪他。”
“我不會讓祈變成怪物的。族老要殺死我的妹妹,我就殺死他們的大業。看着吧,在聖火吞噬祭品之時,就讓所有的癡愚暴露眼前。”
息朝她伸手:“回去吧,儀式該開始了。”
上千名族胞共聚此刻,一切隻為——親眼目睹奇迹的誕生!
十幾名巫女口中吟唱難懂的生澀古語,司巫抓起骨片抛向聖火中。在所有人共同的祝禱下,那幾枚骨片變得金燦燦的。司巫不顧火焰的灼熱,探手取出金色骨片,渾然不覺血肉模糊的疼痛。她雙手捧着骨片過頭頂,恭順地獻給大祭司。
大祭司蒼老的面孔看不出情感變化,那宛若稚子般純淨的眼眸一一掃視垂首的衆人。在萬衆期待下,她緩緩道:“天佑東羲,燦陽蘧蘧,謂之大吉——”
“大吉!”
“大吉!”
衆人圍着聖火手舞足蹈,狂熱而欣然。
“祭三牲——”
“嘭——嘭——嘭——”
鼓聲震天。
妲感受到自己的心髒也随鼓聲一起,一下比一下沉重,随時都要跳出胸腔。猛烈的心跳緻使她幾欲窒息,聖火映紅她的臉頰。模糊了她眼中的狂熱與他人的區别。
懸與聖火之上的是一隻大型鐵籠,那籠子太高,以至于無法讓人看清籠中關押何物。風搖晃着鎖鍊,清脆的撞擊聲消彌于人聲中。但妲卻聽得分明,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聲,每一聲都打在她的心髒上。
挂着鐵籠的鐵鍊一松,巨籠就如斷翅之鳥般疾速下墜。
聖火的光芒驅逐了黑暗,人們也得以看清籠中之物。
哪是什麼三牲,分明是個人!
甚至這個人他們都認得,那是伏詭聯隊的隊長——雀栖啊!
一時間衆人瞠目結舌。
“那不是……”
“那是雀栖隊長啊,她怎麼……”
“不是,你們快看,她不對勁!你們看她的眼睛!”
鐵籠中的少女,赫然有着一雙純黑的眼睛,比夜色更深重、沒有一絲光亮的漆黑之眼。這雙眼睛不會有人認錯,那是詭的眼睛。
“雀栖隊長被詭附身了!”
“你們看呐,聖火燒不死她!怪物!”
籠中少女四肢均被材質特殊的皮繩捆縛,披頭散發,臉上全無活人的生氣。一雙眼睛不同地往外冒黑煙,自她周身散發的不祥氣息,迫使鐵籠上下搖晃。
妲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用這份刺痛驅趕内心的愧疚。
司巫見狀在雀栖的四周布下禁制,随後看向大祭司。這場狂歡的儀式最終喜色全無。大祭司鎮靜呵斥:“安靜——”
有人神色戚戚,仍小聲質問:“雀栖隊長是被詭附身了嗎?如果是,那誰能保證族内不會藏匿其他的詭;如果不是,雀栖隊長這是……”
他話音剛落,天穹忽然星光大起,所有人驚詫地擡頭——隻見那亮如白晝的深空中,懸浮着一扇又一扇的門,每一扇門都連接着根根管道。門無聲地打開,他們也看清了管道究竟通往何方。
每一扇門内,都坐着一個孩子。他們或睜眼,或閉目,均盤腿坐在蓮花鐵座之上。那些鐵座聯通一根有一根管道,那些管道最終貫通孩子的身體。管道中蠕動着不詳的不可名狀物體,污穢、邪惡、肮髒。與之相對的,孩子們身上有一根流淌着紅色液體的管道,那是他們所剩不多的血液,正在不斷地被排出體内。大多數的孩子已經沒有多少血肉可以排出,少數孩子還有那麼點新鮮血液被剝奪。
那些睜開眼睛的孩子,都有一雙與雀栖相似的、沒有眼白的純黑眼睛。
這些孩子大多數來自伏詭隊的成員,也有普通人。
大祭司猛然看向妲,隻見少女十指深深紮進手心,鮮血一滴一滴地往下砸。察覺到大祭司的視線,她忽然露出一個挑釁的冰冷笑容。
那一天見到祈的時候,她不是什麼都沒做。族老們以為下了禁言術,就無人可以揭露他們所做的惡行嗎?那她就偏偏要讓所有人親眼看看,那光鮮亮麗冠冕堂皇的犧牲下,是多麼惡臭虛僞、自私殘忍。
啊,他們還為這場虐殺取了個名字,叫“盜火行動”。
她一步步走上台前,随着她的動作,幾十個伏詭隊成員從天而降。息做了一個手勢,伏詭隊将在場所有人包圍。
“這是怎麼回事?!”
“伏詭隊要反?!”
大祭司晃動手中銅鈴,古樸的鈴聲令人頭暈目眩。妲的指甲扣進掌心血肉中以此保證清醒。
“大祭司,現在,你還不肯說明真相嗎?為什麼他們會有一雙詭的眼睛,又為什麼那些孩子會在那裡——”
她轉身面對族民,在那他們驚恐交加的目光下,她顫着手指着那些蓮花鐵座:“你們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族老們的陰謀!我們的血親、我們的同胞,在一步步變成怪物啊!”
她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身體不停痙攣。這是違抗禁言術的代價。隻要能拯救祈,無論什麼代價她都接受。
光憑她一個人是反抗不了族老會。
息是她的第一個隊友,她的妹妹,息的弟弟都是被釘在蓮花鐵座的受害者。在息的籠絡下,更多的人加入他們。
她将水鏡種在囚禁祈的牢籠中,揭露“盜火行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