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已至。
“停下停下!”
在一片喜慶洋洋的歡鬧聲中,有一道不明顯的反對聲。那是一個老道,衣着樸素,頭發半百,抱着一根略顯發秃的拂塵。
他追在車隊尾後,高聲呼喊:“不能成親!停下!”
無人在意他。
老道一次又一次地淹沒在人群,卻始終綴在車隊尾後。在這一場人人歡喜的婚禮中,有人争搶喜糖,有人大聲贊美,有人相擁暢想。
所以無人在意那一句“妖精”。
高朋滿座,賓友盡歡。
祝家高堂眉梢飛揚,祝行樂爛醉如泥。酒席百桌,盤盞狼藉。
“新郎要入洞房啦!”
“鬧洞房鬧洞房!”
祝行樂紅光滿面,喝得鬼迷日眼,走路間東倒西歪。祝無虞嫌棄地躲過他的狗爪子,他噗通倒在椅子上。聲音含糊:“對!不能輕易放過他!”
祝無虞沾酒少,除了臉上染了一片淺淺的紅,如同渡上胭脂。他意識清醒,不想在這樣的日子讓新娘遺憾,便警告道:“不許踏入我院子。”
“咦——你們看,新郎多小氣!”
他們哈哈大笑。
祝無虞不與他們見識,抛開衆人獨自踏向那再熟悉不過的院子。他是不想理會那些酒蒙子,但人家不放過他啊,他走在前頭,人家就偷偷跟在後頭,就等着到時吓那祝大公子一跳。這也歸功于大公子平日裡人緣差,同齡的哥兒哪個不想看他出糗。
這條路他閉着眼睛都能走,此時卻生了慌亂。
涼風拂面,花香撲鼻。
他猶豫再三,敲響房門:“我進來了——”
躲在樹後的幾個郎君暗地裡嗤笑,聽聽那聲,祝無虞什麼時候這樣溫聲細語了,字間裡能掐出水來。
“慢着!”
老道不知道從哪進來的,衣袍沾了泥,身上還挂着草。他急吼吼地制止新郎:“不能成親,不能!”
祝無虞蹙起眉頭,想叫人将這瘋老道扔出去。不等他喚人,樹後的幾個郎君先沉不住氣,紛紛罵道:“哪來的瘋子,在人家喜宴上犯晦氣。”
“滾出去,不然把你打出去!”
老道勁挺大,愣是扒開幾個大男人竄到祝無虞跟前,他瞪着眼睛道:“你不能和她成親。”他眼睛瞪得極大,眼珠子似乎要掉出眼眶,眼中光亮極盛,頗為唬人。
祝無虞心中已是不悅,他不想在今天發脾氣,強忍着性子警告:“你若再胡言亂語,就無法全須全尾地走了。”
“你不能和她成親,她是妖精!”
似乎為了印證他話中的真實性,竟然天降驚雷,電光貼着人頭皮閃過,幾棵樹的樹冠均被劈成焦炭。
目睹這一切的幾個郎君吓得個腿腳發軟。
祝無虞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滞——不能再讓老瘋子說話。
“外面發生了什麼嗎?”新娘被屋外的動靜吸引,自個開了門。她舉着面扇,露出一雙美麗的眼眸。他們與這雙眼睛對視,無端想起那一句“妖精”。
祝無虞握住她的手,音若覆雪,令人發寒:“無事,來了個瘋子。”他握得很緊,青筋鼓起。
老道激動地甩開拂塵,責令衆人退後:“此妖兇邪,快遠離!”
新娘流露出笑意,她感到有趣:“妖?我嗎?”
“大膽妖精!我于前月夜觀天象,熒惑守心,乃危月燕之災,我察覺城中妖氣彌漫,故來收你!”
新娘放下扇子,興味盎然,問祝無虞:“你呢,你認為我是妖嗎?”
祝無虞單手覆蓋她的眼眸,另一隻手抱住她:“你不是。”
老道唉聲歎氣:“大公子已被妖族迷惑,還請祝家高堂前來,莫要釀成大錯。大公子,不要因紅粉骷髅迷亂本心,她隻會害了你。”
祝無虞自然不會聽信,但那幾個郎君心裡有點慌,悄悄地跑去前院。新娘任由他抱着,面對老道的指控她一句也不回應。
老道一手執拂塵,一手拈符箓,“大公子,快閃開!”
祝無虞一動不動。
新娘遺憾道:“本來是個美夢。”
她話音剛落,祝無虞的身子不由僵硬,因為他的目光越過新娘看見黑暗中還站着一個人。月光從雲層中透出,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是個紅衣少女。
她長了一張與新娘一樣的臉。
緊接着,他懷中的新娘就地變成一朵石榴花落在他掌心,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那個人,耳邊是老道得意的笑聲:“區區小妖,還不速速入我收妖壺!”
他愛上了一朵花,他以為她也愛他,但那朵花隻是恰好在他身邊綻放。
歲禧站在樹影中,與夜色相融。她為他織造了一場美夢,但他卻哭了。為什麼?因為夢的結局被人大亂了?
她看向老道。
這裡本不該有這麼個人,凡塵界不該出現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