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宿鎮的奶茶鋪老闆是個風姿斐然的年輕姑娘,她慣穿一身利落的束袖雪衫,單手托上幾杯新奇奶茶,在喧鬧的金玉堂大堂裡随性來去。
說話不多,笑意淺卻甜蜜得恰到好處,身上有抹略帶辛辣的海棠清香。
不論是慕名而來的食客,或是偶然踏入的遊人仙修,極少有人能抵住奶茶的香氣與那雙冰雪鳳眸,都會忍不住留意傳說中的阿然有沒有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金玉堂午市依舊滿台,絲毫沒有受外陰到發黑的天色影響。
但堂中坐着的人卻與平日有些不同。
有兩成的食客穿着仙宗門派的弟子服,按宗派各自坐在相近的幾桌。
墨辰也有種不祥的預感。她隻讓神色僵了一瞬,便從唇角拈起笑意,如往常一樣在金玉堂中穿梭。
與赤血鬼玄麟魂魄日漸合一并非全無好處,若是魔尊大人想,五感便可如獸般敏銳。
比如現在,她雖走在大堂的西南角,正笑盈盈地請一位及笄之年的少女品嘗七分甜的抹茶牛乳,卻可以清楚聽到隔着五六桌的幾個翡杏谷弟子竊竊私語。
“這裡離雲曦山宗派所在到底還有多遠?你們聽這雷聲,雨定是又大又急,搞不好咱們得被拍在半路。”
“還有将近一千裡地,非要在這倒黴的天氣趕路,真怕我的藥箱被雨水浸了。”
“不如咱們在這金玉堂住一夜,緩緩不遲。”
“這裡魚龍混雜,不妥吧。”
“橫豎離二月十六還有些時日,咱們翡杏谷算是到的早的,你想想東海那幫冤種。”
二月十六?墨辰也默默記下。
少女點好奶茶,墨辰也熱情表示馬上送來,轉身走回奶茶鋪。
雷聲層疊不絕,風卷着濃重的潮氣盤桓往複。
她不着痕迹地将腳步放慢了一些,好把另一頭解影派弟子的對話收入耳中。
“十幾日前六大仙宗長老剛在雲曦山聚過,為何要各派長老親傳弟子再去?難不成又要和去年春天一樣,要去——”
“噓!小點聲。”
“我都快貼你耳朵上了,周圍又沒有偷聽的靈符,怕什麼。”
“金玉堂的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看那位身穿白衣的姑娘,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阿然?我也好想嘗嘗奶茶是什麼味道。”
“你看我像不像奶茶?”
墨辰也佯裝沒有聽到,鳳眸彎起的弧度沒有絲毫變化,移步飄然回到奶茶鋪,利落準備好十幾杯各色奶茶,吩咐小二送到方才點單的桌上。
金玉堂内依舊有條不紊地忙碌,好像除了今日多了些趕路的仙宗弟子外,并沒有什麼不同。
紫電突然劃過,冰涼的穿堂風湧進金玉堂,吹得燈燭搖晃幾下。巨雷爆裂,炸落無數雨滴,落宿鎮眨眼便淹沒在模糊沉重的雨幕中。
晚市快要結束的時候,雨依舊沒有要變小的意思。
天黑雨驟,山路難行,墨辰也便把馬車和竹筒留在金玉堂,與葉驚語說好,第二日清晨阿南會來帶走。她牽走其中一匹高大黑駒,披上蓑衣鬥笠獨自帶破空回家。
馬蹄聲一路踏過水澤山石,向更加渺無人煙的茂密濃翠飛奔去。
竹林小院的小院的門打開,墨辰也抖抖身上的雨水,脫下蓑衣扔在角落裡,真的很想罵人。
六大仙宗八成又要對玄煞宗搞事,這幾日會有許多仙宗弟子向雲曦山彙聚而來,除了給小院加固靈訣外,自己不能再動用任何靈力,連個避雨訣也不行。
不過他們到底對玄煞魔尊的行蹤知道多少?是直接奔玄煞宗,還是這座竹林小院已經暴露?
正在心如亂麻間,一陣濕冷的風突然沖進廊下,吹得寒意入骨。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濕透,她打了個響指,黑駒聽話地自己走回馬棚。
窗外雨勢不減,閃電結成蛛網劃過,照亮漆黑的山雨冷夜。
竹屋内熱氣氤氲,墨辰也泡在浴桶内,輕阖鳳眸,腦海裡不停歇地回憶從謝傾安倒在竹屋小院前,到今日頂着風雨回家的所有細節。
她行事謹慎小心,又是人盡皆知的奶茶鋪老闆,天隐訣教她把靈力掩蓋得毫無痕迹,竹林小院有數十道靈訣死死護住,卻無人發現其中端倪。
再者,若是有人知道了玄煞魔尊真身所在,總會有迹象顯露,自己不至于毫無察覺。
謝傾安逃至此地,或許真的是偶然。
修長的手臂從熱水中伸出,撐住腦袋,墨辰也的怒意稍稍平息了幾分。
天罡閣閣主之死仍是懸案,仙宗既然認定是玄煞魔尊與謝傾安所為,斷不會善罷甘休,那麼他們聚集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為了再攻玄煞。
玄煞宗自去年折天山一戰以來休養生息,不作惡行,萬事隐忍,那幫以人間正道自居仙宗眼下還沒有堂而皇之的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