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長生醒來時,覺得自己的嗓子又幹又癢。
他的身體像是一個木樁子,在其中悶悶燒着瘟疫一般橙色的火熱。雖不見明火,卻足以慢慢将人熬成灰燼。
喬長生閉着眼睛,摸索着床頭的茶盞,卻不防有人搶先一步,将溫熱的茶盞塞到他手中。
喬長生從小有虛火之症,每每從睡夢中轉醒,心中總有一股無名之火,神思倦怠,渾渾噩噩。
隻有喝一些冰涼的東西,才能将那股虛火壓下去,讓人舒服一些。
日月山莊跟來的侍衛很少貼身伺候,床頭茶盞也向來冰涼。
喬長生心下一顫,睜開眼睛,卻是闊别已久的兄長的臉龐。
喬長生喉嚨沙啞,眼中可見驚喜,溢出一點濕潤:“兄長。”
賀歸之微微地笑,一身箭袖衣袍,更顯意氣風華:“醒了?”
“先喝點水。”
喬長生咳嗽一聲,匆匆咽下幾口溫水,接着從床上爬起,有些懊惱:“兄長什麼時候來的?我竟不知道。”
賀歸之放下茶盞,扶他起來:“早上來的,聽說你病了,就沒叫醒你。”
他熟稔拿起衣架上挂着的素色披風,手一抖展開,給喬長生披上。
小時候喬長生體弱多病,他的母親喬青纨也身體不好。
賀莊主愛護妻子,自己衣不解帶地照顧喬青纨,照顧陪伴喬長生的職責就落到了賀歸之頭上。
喬長生長大了,已是世所周知的畫中國手琉璃君。
但在賀歸之眼裡,喬長生還是當年那個額頭頂着毛巾,不肯睡去的孩子。
喬長生坐在床上披着薄被子,與許久不見的兄長聊天。說話說久了,不免咳嗽幾聲。
賀歸之皺眉,眉眼微垂,冷聲詢問留在儒宗侍候的侍從:“你們怎麼侍候的少公子?”
“……”
喬長生連忙拉住賀歸之:“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晚上貪涼吹風。”
賀歸之蹙眉:“貪涼是因為你的病症,他們做事不盡心是他們的事情。”
“還有。”
賀歸之念出一個名字,随着他來青城的随從出來一個人,模樣有些惴惴。
賀歸之問:“這個侍從你不喜歡?怎麼打發回來了?”
這正是喬長生初遇魏危時,對魏危出言不遜的那個侍從。
喬長生想起當時事,一時有些恍然,面上暈染出一點绯紅。
隻是他本就咳嗽氣喘,賀歸之也沒瞧出什麼不對勁。
喬長生小聲道:“一點小事。”
知道了魏危的身份後,喬長生一直很小心,此時對賀歸之都沒有說實話,略略含糊了事情經過。
賀歸之聽罷,眉梢微微舒展,常年習武的手握住了喬長生的手,勸道:“這樣人,你應當更加嚴厲些才是。”
喬長生搖頭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就好。”
賀歸之拍了拍他的手,歎氣:“長生,你總是這樣心軟。”
喬長生還在病中,賀歸之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溫聲勸慰喬長生多休息一會,自己來儒宗還有事情要幹。
剛剛踏出門檻,賀歸之臉上的笑意就沒了。
走過長廊,拂開竹簾,四周輕紗缭繞,雲海蒸騰。
賀歸之漫不經心地想着,這樣清雅甯靜的地方,這才勉強配得上他的弟弟。
“長生是不是從日月山莊帶了一支梅花到青城來養?”賀歸之淺色的眸子漂亮卻冷冽,顯得有些薄情。
身旁的侍衛聽見他如折下花枝般輕飄飄的語氣。
“将那個侍衛殺了沃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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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另一邊。
碧桃花影,臨風落英。
青城内新開了一家茶室,魏危送還喬長生袍子時,喬長生與她提了一下。
“那邊的點茶很好,點心也好吃。”
“夏天快到了,那邊還有應季的楊梅冰飲,可惜我脾胃弱,不好吃太多。”
魏危到茶室時,茶室中已三三兩兩坐了人,可見在青城中已小有名氣。
茶室風雅,除了堂口放着的木桌長凳,還有用竹簾分隔出的小室,桌上插花。
從裡頭往外面看,正是綽綽約約的人影搖曳如夢,一簾之隔,就仿佛隔開了青城的車水馬龍,鬧市深山,很是美麗。
價錢也挺美麗。
茶室來往的除了小厮,都是身着寬袖長袍青色衣衫的侍女,溫溫柔柔,莺聲燕語。
若是尋常公子來這兒,聽得耳酥心軟,指不定為搏小娘子一笑,将單子上的東西全點了。
“喬長生來過這裡,你們還記得他是怎麼點的麼?”魏危不大想仔細看,就合上單子,說,“一模一樣,給我來一份。”
侍女應聲退去。
為了客人私隐,四下都挂着簾子。
魏危不大在乎這個,将臨街的那側竹簾卷起,拿竿子支起,通風進來。
卷簾時,魏危感覺坐在隔壁小室的人目光越過看了她一眼,魏危也不由擡頭看去,卻見一雙水墨般剔透的眼睛。
似乎有些懊惱自己這麼快就被發覺了,那眼睛的主人很快垂下去,欲蓋彌彰地喝了一口茶。
是孔成玉。
她依舊是男子的打扮,又俊俏又文雅,幹論相貌,也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