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危面無表情。
他們一路走過來,魏危腦子裡消化了許多詞,三十二峰的名字,儒宗的注意事項,幾個峰主的名字……
陸臨淵能确定魏危确實在聽,但是聽完她還能記得多少就不能确定了。
陸臨淵頓了一下道:“其實有些東西沒必要全記明白,隻有一條——”
魏危淡淡:“……不可殺生。我知道,我們百越也不是到處砍人腦袋的野人。”
陸臨淵微微勾起唇角。
魏危看了一眼看起來渺無盡頭的台階:“所以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陸臨淵眼睛也飄了飄:“我身份特殊,不能夠直接把你安排進儒宗,所以……”
“師兄!”
忽然清亮一聲的呼喊,将兩人思緒拉回原地。
山上的台階的轉彎處,一個穿着石青色儒宗弟子服飾的少年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長長的頭發攏作個馬尾束在腦後,原本雙手攏在層層疊疊的袖子裡,有些像長袖複古的貴族。
他伸出一隻手朝陸臨淵打招呼,那皙白的關節在山風中很快染上了淺紅,不得不像捧着一個暖爐似的,飛快地攏進袖子裡。
他後面跟着幾位拿着打掃器具的仆役。
這人顯然和陸臨淵很熟悉。
陸臨淵擡起眼睛看着那個從石階上下來的人,含笑道:“我記得早上才和你說打掃坐忘峰的事情。”
少年走到陸臨淵面前,快活地開口:“三疊峰太無聊了,我想出來透透氣。”
陸臨淵寬和地看着他,耐心聽着他關于“三疊峰怎麼會那麼高對于自己這種輕功不好的人走一峰就要半個時辰的人太痛苦了”“為什麼不能用溜索呢?孔聖遊曆七國的時候還騎着牛為什麼到自己隻能一步一步地走”等等之類一大串碎碎念。
魏危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個山間活靈活現的小仙鶴,隻是随着他的碎嘴,越來越有成為野鴨子的趨勢。
陸臨淵不動聲色地止住他的話頭,少年才歇一口氣,注意到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魏危。
小仙鶴下意識掃向魏危的腰,卻沒見到代表儒宗弟子的腰牌,不由瞪圓了眼睛:“不知這位是……?”
早起的晨光越來越烈了,魏危不由得輕輕眯起眼睛,配上那張冷冷的面容,莫名給人一種不太好相處的感覺。
陸臨淵在一邊及時開口:“這位是孔家的貴客,孔先生特意命令我去山下迎接。”
聲音流暢溫和,顯然一點騙人心理負擔也沒有。
連魏危也不由斜着看了他一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仙鶴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察覺到自己方才的舉動不是很禮貌,連忙朝魏危作揖,發帶被風吹到了前頭。
“我是三疊峰弟子,石流玉。”
魏危朝他颔首。
石流玉直起身:“所以你們要去孔先生的尚賢峰麼?”
陸臨淵:“是的。”
石流玉流露出擔憂的神色:“孔先生這幾天心情不算太好,好幾個學生都被他挨了罰。他總是陰晴不定闆着臉,唉……我實在不喜歡他。”
這話脫口而出,顯然出自真心。
但是仿佛又很快想起了什麼似的,石流玉微微睜大眼睛,意識到自己不應當在背後評價一位儒宗教學的先生。
“……對不起。”石流玉的腦袋耷拉下來,“師兄,别告訴我師父。”
魏危疑惑。
他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到需要道歉的程度了嗎?
石流玉反應過來自己師兄還有事情要做:“時候不早了,師兄過去,孔先生應當剛剛好下課,我就不打擾了。”
山間台階道路距離足夠五六個人一起并排行走,石流玉還是在陸臨淵告别離開時側過身來,與一叢仆役一齊立在一邊。
等到他們走過一段路,他才帶着人接着往坐忘峰方向去。
回望山路,三十二峰的煙塵被太陽拂照,仿佛巍巍仙境,小仙鶴的身影漸漸隐沒在山中。
陸臨淵道:“石流玉是三疊峰峰主的親傳弟子,很聰明,但心思單純。”
魏危感慨道:“這才是我想象中的儒宗弟子。”
陸臨淵停下腳步問魏危:“我不是麼?”
魏危斜眼瞧他:“你就是這麼騙你的師弟的?”
謊話張口就來。
陸臨淵似笑非笑:“讀書人的事,這麼能叫騙呢?”
而且馬上就不是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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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拖到午飯時再來,還能來尚賢峰蹭個飯。”
孔家的年輕家主生得清靈俊秀,察覺到腳步聲,蹙着一雙白皙的面孔,頭也不擡将筆擱下。
語氣顯然不算太客氣,不過僅僅針對一個人。
孔成玉擡起眼睛,看向面前儒宗弟子深不見底的含笑桃花目。
“陸臨淵。”
陸臨淵歎氣:“在外人前給我留些面子吧。”
孔成玉正擡手将鎮紙移開,面前忽然如同雨落浮萍一般走出一個人,身姿飄逸,渺無聲息,簡直就像是從陸臨淵背後生生變出來的一樣。
就算知道今天的客人不止陸臨淵一位,孔成玉也不由得将打量的目光朝那個人投去。
海清胡袍,身量高挑。
眸如黑子,腰懸佩刀。
重要的是,她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