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慜之不想死,他現在隻想用盡一切活的時間和她耳鬓厮磨、糾纏親密。
他真的是一灘爛泥,陰暗潮濕的本質,沾上便災難似地粘稠。
而她真是天才。
她不僅喜歡一個活死人,她不僅救活了他,在看見他的陰暗瘋狂後,她竟然還在喜歡他。
蓮子湯似乎冷了,燙傷的手指失去灼痛,陰冷起來。
紀和緻聽見耳室的門動了,門打開,少女呀地驚呼一聲:“紀老闆?”
沈盈息沒想到上官慜之信誓旦旦保證不在外面的人,現在一開門就看見了。
她立刻瞪了眼身側的少年,後者很無辜地聳了下肩,“紀大夫可能剛剛到嘛,他是君子~”
沈盈息猶豫一下,而後選擇了自己想要的真相:“紀老闆你才回來麼,手裡的是蓮子湯?我來看看。”
說罷,不待紀和緻回答,便牽着少年上前。
上官慜之自然地把男人擠到一旁,而後将湯盅端出,發現熱度剛好,入口溫熱。
這才給沈盈息盛了一碗,送到少女面前,“息息嘗嘗。”
少年眼睛亮亮的,盯着少女的表情,滿臉期待。
沈盈息看見他這種表情,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不是你做的,得意什麼呢?”
上官慜之樂了,“這我親手盛的啊,一滴都沒有撒出來呢,盛的十分完美的一碗湯!”
少女笑哼一聲。
上官慜之拿帕子接勺子,為自己的妻子鞍前馬後地忙着。
在一旁看着的兩個男人便成了透明的空氣。
蓮子湯真正的制作者紀和緻,望着少年少女其樂融融的畫面,臉上的表情很正常。
正常的微笑、正常的溫和、正常的注視。
在她沒出來之前,紀和緻想着她出來見到他的表情,想着她那張漂亮的臉上會是震驚還是羞澀。
但沒想到會是一瞬驚愕後的漠然。
她隻是怪責上官慜之的傳言虛假,對他的出現卻沒多一句話。
而他用來邀請她的、假裝很正常的會友理由,現下正被另一個男人順手抄過,成為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的工具。
自己也是工具。
紀和緻是提供工具的工具。
處在還要下等、而且是不會被選擇的位置上。
心裡面似乎靜了好多。
靜得太多,也就成了死寂。
蟬什麼蛹什麼,隻是弱小的、一根手指就能碾碎的蟲子。
叫聲再大、再動聽,在不喜歡聽它叫聲的人耳朵裡,也隻是震耳欲聾的喧嚣。
況且蟬聲本來也不動聽。
幸好紀和緻也不是什麼好人。
不管這該死的蟬是死的、活的、爛的、臭的……
“咦紀老闆,你去哪兒?”
紀和緻動作微頓,俊挺的身子逆光站着,輪廓冷硬高大。
白衣青年的眼睫閃過一絲幽暗,又微微斂眉,對仰眸的少女溫潤笑道:“天色不早了,今夜月圓,息息是不是又要拿藥給蔣大人了?”
沈盈息被紀和緻一提醒,忽地想起今晚還有事情要忙。
自兩個月前和上官慜之達成“做簡單夫妻”的共識後,他恢複快樂,她縮減夜行。
蔣事珖的事情複雜又不複雜,兩個月來,她每半個月去地牢給他送藥,順而了解了解季謹對付他的緣由。
緣由很簡單。
君王癡迷長生,國師妖言惑衆,佞臣心狠手辣。
在這三合一的朝堂背景下,恪守本職、剛正不阿的蔣廷尉便成了絆腳石和鐵豌豆。
踢不開嚼不爛的,隻好做死屍埋了了事。
三位大人物便如此草率下了命令,但蔣事珖至今未死,是因為季謹還有點良心。
當然,季謹就是季謹,有良心,良心也是黑的。
他隻是想享受剛正者受盡折磨而傲骨盡碎的崩潰,他吊着蔣事珖的命,像用鷹爪撥弄将死的食物,以便收取身心的愉快。
蔣事珖一直沒崩潰。
聽聞刑部在本朝的刑具已經用完了,季謹搬出了前朝被先帝廢除的刑罰,一一施加在蔣事珖的身上。
沈盈息兩個月來,見了蔣事珖五次,最近的一次去看,蔣大人不僅毀了容,還斷了一隻腿,兩隻眼睛沒了光便再不能視物,已經成了夜瞎子。
月初的時候去見蔣事珖,男人在地牢裡已經看不見她,但對她道:“牢中多了許多蟲鼠,某的身子亦已不堪入眼。沈家主心善,保全某臨死前最後的臉面,日後便不必再來了。”
蔣事珖确實傷痕累累,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他是沈盈息見過的最狼狽的純陽正氣者。
隻不過再狼狽,骨子裡也是驕傲的。
沈盈息沒答應蔣事珖,他以為他自己命數已盡,不願她下次再來,看見的是他醜陋的屍體。
但其實他的死局還可解。
一手促成他死局的三個人,季謹和她彼此讨厭,不可交涉。
國師留微理行事詭異、作态放蕩,難以交流。
剩下一位,那位今年三十正值壯年卻癡迷長生的皇帝,倒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沈盈風兩月來也在四處奔走,好在為沈盈息和他二人拿到了宮宴的請帖。
宮宴結束,想必蔣事珖就能出來了。
屆時再過個月圓夜,她和上官慜之的三個月也該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