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直至少女的身影在街角處徹底消失,上官慜之方收回視線。
“紀大夫。”
紀和緻離開的腳步一頓,他停了下來,眉眼淡淡,“有何指教?”
上官慜之嗤笑,掉過身子,陰冷地看着白衣男人,“欲擒故縱翻了車,滋味好受嗎,紀、大、夫?”
紀和緻看着少年陰暗冰冷的雙眸,微微一笑:“對息息,我會說自作自受。”
“但對你,”男人溫和的表情倏地覆上陰翳,聲線依舊平和,但讓人不适:“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上官慜之突然哧哧笑了起來,雙肩笑得顫抖,蒼白的食指懸在半空裡指向紀和緻的方向,如同抓住了他的把柄,臉上露出一種“我就知道”“你也有今天”的表情。
但他也不說什麼,隻是笑。
一種暢快又瘋狂的笑,如同他找到了世上所有值得嘲笑的事情。
又來了。
紀和緻面無表情看着這個離開妻子就無差别對外發瘋的少年。
半晌,紀和緻冷冷道:“息息也見過你這樣嗎?”
“……嗯……”上官慜之忽而歎了口氣,他撐着臉,口吻不無遺憾:“息息啊,息息不在乎。”
這話落在紀和緻耳中,比上官慜之的笑更似一種嘲諷。
他見過沈息對上官慜之本性的寬容,甚至說,是縱容。
紀大夫厭煩地啧了一聲,“你想幹什麼?”
上官慜之主動喚住他,自然不是無緣無故。
單為嘲諷太掉價了,而上官慜之不做掉價的事。
“教我認穴位。”少年理所應當道。
他好像完全沒想過會被拒絕的可能,似乎也沒意識到對面這個大夫對他,也沒有所謂的醫者仁心。
紀和緻冷淡地瞥了眼少年,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息息喜歡。”
身後的少年不急不緩地吐出幾個字,音量不算高,但如把重錘般砸停了前行的步子。
紀和緻仍舊背對着少年,“何意?”
上官慜之的聲音一下柔和了起來,一提及沈息,他瘋癫的模樣便平緩安靜,甚而能看出幾絲羞赧。
這份心動和羞澀的喜悅不為任何外界事務所影響,即便站在他面前的是情敵、是仇敵。
“我要更多地取悅息息,可我對女子很陌生,你教我。”上官慜之說這些話時,像是在說自己今天吃了飯一樣平淡。
他并不感到丢臉難堪,甚而有些隐隐的驕傲和滿足,“能讓息息舒服的地方在哪裡,我該使用的力度如何,你必須告訴我。”
……
紀和緻臉上浮出荒謬的神情。
他轉過身去,當頭看見少年臉上自滿的笑意。
“我憑什麼必須——”
上官慜之聳肩,啧地一聲打斷了男人。
少年臉上的笑由此轉為不懷好意:“欸,沒辦法咯。你是息息的朋友嘛,你不希望她快樂的話,我今晚就告訴她,我看大家還是不要來往了……”
“住嘴!”
紀大夫猛地打斷了少年。
素來溫潤柔和的俊臉終于露出了陰沉的怒意,眉眼森森,氣勢逼人。
上官慜之不以為意,他攤了攤手,試圖安撫:“你要是教呢,我就趁着息息開心的時候提你一嘴。要是不教呢,我這個好夫君隻能慢慢探索了。可憐我們息息乖乖,要受累和我一起慢慢……”
“……我教。”
“這就對啦~”上官慜之伸了個懶腰,瞥了眼攥拳靜立的男人,臉上綻出個惡劣的笑容:“紀和緻,你确實是自作自受,你說你當初要是喜歡息息,現在或許就沒我了。”
“我呢,早死了。”
紀和緻快把拳頭捏碎了,手背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筋脈裡的血奔湧如怒濤。
總不算完。
上官慜之看了眼愈壓抑愈顯冷寂的紀和緻,又涼聲道:“紀大夫,你呢,你現在什麼滋味,後悔、難受、生不如死?”
少年忽地又笑了聲,“不能是賊心不改吧,息息說過的,你紀大夫,可是君子呢~~”
“呵,”處于極緻壓抑中的青年,觸底反彈一般,緊繃的身子忽松,接着低笑一聲。
他倏地放開攥得指骨青白的手掌,擡起陰沉的眉眼,定定地看了少年幾秒,表情驟緩,甚而稱得上溫和:“你很得意吧,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你很開心、滿足、甚至感到了安全,是嗎?”
上官慜之的笑陡然消失。
他冷冷地回看着青年,不發一言。
紀和緻微微笑:“如果你們的感情真的堅不可摧,你為什麼要向所有人炫耀?”
“你還是這麼虛弱,可憐蟲。”
“我不可憐!”上官慜之猛地沖上來,用盡全力朝着笑面虎的臉上揮了一拳,少年的怒吼聲擊碎沉寂的夜晚,“息息不可能不喜歡我!!”
唇中的血腥味泛開,紀和緻一把攥住少年的手腕,擋下他的拳頭。
紀大夫看着文靜,力氣着實不小,竟然也能擋住曾經手提百斤鐵的少年将軍的拳頭。
慣拿藥杵筆墨的手指灌滿力氣,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到底是誰也不輸誰。
望着少年病态瘋狂的眉眼,紀和緻啞聲低笑:“猜對了。”
說罷,他一把甩開了上官慜之。
不知是男人的笃定驗證了心裡的恐慌,還是自欺欺人的謊話被毫不留情地撕破,上官慜之忽地失力。
在紀和緻那記狠厲的甩動下,他竟退了很大一步出去。
近乎是踉跄着站穩,少年清瘦的脊背忽地不堪重負地頹了幾分。
紀和緻眸底泛出一絲掩藏極深的暗色,對着深受打擊而神志恍惚的少年,他忽然間恢複了所有冷靜和理智,能繼續溫和地說道:“很遺憾,息息沒有像你期待的那樣喜歡你。可這都是你的錯,上官慜之,你的本事也就到這兒了。”
少年擡起厲鬼般慘白的臉,紅唇如血,喋喋怪笑着:“紀大夫的本事呢,哦我知道了,紀大夫的本事都用來後悔了,現在跟我虛張聲勢……我是可憐蟲,你又何嘗不是?”
紀和緻無波無瀾,“沒關系,你很快連可憐蟲都算不上了。”
上官慜之眼神怨毒而陰冷,“假君子真勾引,你這個賤人。”
紀和緻笑了笑,“真真假假,息息喜歡就行。”
紀大夫有禮有節地對少年颔首,“那麼,我先走一步。”
擡起的步子再次落下,白衣青年側身,溫聲道:“上官慜之,希望你明日來向我請教時,身邊帶着息息。你知道的,有她在,我們不至于鬧得讓所有人都太難堪。”
上官慜之忽而嗬嗬嘶啞地笑了起來,他撫掌轉身,用力地拍了幾聲響,仰天大笑着:“妙,妙啊!”
夜色凄豔,天幕挂着幾顆伶仃的星子,孤光寒冷。
蔣事珖屈起左腿,靠着牆坐了起來。
他睜開昏沉的眸子,眼前還是一片黑暗,和閉着眼并無區别。
但他将窗子的位置記得很清楚,今夜若有月光,他這半瞎的眼睛尚能借點月光。
右頰上的傷疤仍在結痂,痛意與癢意深入肌理,如蟻在噬血啃肉。
蔣事珖撐着手臂,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一點冰滑的東西,他怔了下,而後勾起這不知何時遺漏的藥瓶,用力攥進了掌心之中。
他握着瓷瓶,側過臉,卻仍然一片黑暗。
幽深的地牢裡傳出一聲微微的歎息。
今夜無月。
她……不在無月時來。
蔣事珖重新倚正身子,他仰頭将後腦靠着冰冷粗糙的牆面,閉起眼,靜靜聽着牢中窸窸窣窣的鼠齧蟲噬,吱吱呀呀的聲響,像一首亂而無章的樂譜。
“當啷——”
亂章裡忽地躍進一點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