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廪伺候沈盈息伺候慣了,也懂如何讨主人的開心。
這點從他挽出的漂亮發髻、給她挑選的豔麗衣裳、為她親自下廚做的美味早食——可以窺見一二。
沈盈息心情很好,“吃飽”是一種稀缺的體驗。
于是望向給她布食的阿廪,随口便誇了:“阿廪真厲害,明日還安排你來。”
阿廪抿唇,抿出一抹溫和的笑:“多謝家主。”
“家主,錢袋已備好了,您現在就出門嗎?”
沈盈息點點頭,接過阿廪遞來的荷包。
尋常都是阿廪跟着,昨日是府中出了必須掌權管家去解決的事情,所以才叫阿倉鑽了空。
阿廪遞送完荷包,而後便收拾着桌上的空碗。
等了半晌,不聽主人召喚,似不經意問道:“家主去哪兒玩?轎攆已備好了。”
“今天沒你的事。”沈盈息沒有半點停頓地道,簡直透出了一股不耐煩。
阿廪笑容微頓,“那屬下讓阿倉在門口候着。”
不要他,厭煩他,便是要阿倉,開始喜歡阿倉了嗎?
沈盈息把錢袋系緊,有些出門心切,語速很快:“哎呀你問東問西的做什麼,管家還管道我身上來了!不要你安排,也别讓人跟着我!”
說完,不待阿廪說話,便抛着荷包把玩,一陣風兒似地奔出了屋門。
少女心思多變,多日還說最喜歡最貼心,食物都能一起分享的近衛,今天就成了問東問西的煩人管家。
沈盈息走後,阿廪端着木盤的手不動,笑也凍在唇角,陰晦的暮氣逐漸爬滿了他的心腔。
早春般晴朗的少女,明媚鮮活的主人。
——沈盈息一走,阿廪的生氣也就跟着走了。
……
“仙君,你不覺得這個叫阿廪的凡人太黏你了嗎?”
沈盈息跑出府門,從門口往藥鋪走時,識海裡的系統出了聲。
這麼一提醒,沈盈息奧了聲,恍然大悟的樣子:“我還以為這叫看管呢,原來是粘人啊。”
聞言,系統思索一番,跟着肯定:“看管是獄頭對犯人吧,這凡人把仙君這麼伺候着,怎麼着也不像看管啊。”
“不過,”系統有些猶豫,“這也太黏了,洗澡睡覺都得伺候着,丫鬟做的事全讓他一人包了,太怪了。”
沈盈息對此不太在意:“昨晚上是覺得不對勁,不過後來被阿廪一打岔,發完脾氣就不想了。”
“沒事,他妨礙不着我們。”
的确不妨礙。
系統點點頭,在沈盈息不在乎的口吻裡放松下來:“仙君準備用什麼樣的假身份去見藥鋪呀?”
沈盈息腳步一停,身份……
她望着自己身上過分華麗的衣衫。
“官家小姐吧,”沈盈息拍了闆,“京城這麼多官,這麼多官家小姐,我到時不告訴他真名,想來也不會有纰漏。”
系統頻頻點頭:“對,咱們本來就是有錢人,扮窮太難,假身份和真身份出入不大,不會露餡,太妙了,仙君!”
沈盈息思量着。
街市熱鬧非凡,沈盈息一腳踏入,立刻被煙火氣包裹住了。
溫暖熱鬧,有别于修真界的孤寒冷寂。
剛用完飯,并不餓,沈盈息于是待在各個鋪子前看别人買東西。
她隻專注地看,并不買,一身華衫和腰間鼓囊囊的錢袋都證明了她隻是好奇,而不是沒錢。
她生得靈氣四溢,又是肉眼可見的富貴,這樣盯着那些一兩銀子就能買下的廉價攤位旁,行徑可稱為奇怪。
沈盈息對凡人不設防,就沒發現周圍有很多偷偷看她的人。
等到發現自己的矚目時,一聲高昂馬鳴又攥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喲,沈家主。”馬蹄在平整的青石路上踏出哒哒的蹄聲,馬頭之上,少年自帶五分諷意的悅耳嗓音在頭頂想起,便是在鬧市中也聽得分明。
沈盈息擡頭,晨間陽光亮眼,她不由眯了眯眼,濃黑的睫毛微壓在圓潤的眼上,顯出一種毛茸茸的漂亮,“哦,你啊。”
看清來人,沈盈息又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季九世子,沒成想昨天剛和他打過架今早就碰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
放在一般日子裡,沈盈息見到季九都是要和他嗆了十來回合,讓對方不爽極了才走。
但今天不一樣。
她得去找她第一個老公。
于是也沒多看季九一眼,沈盈息轉身就走,毫不猶豫,利落至極。
馬上的季九本已啟唇,他照例等着對方先開口,然後揪着對方言語錯處順勢嘲諷。
誰知往日見面必掐的小纨绔,今日改了常,掉頭走了。
季九兀然拽緊了馬辔,盯着沈盈息毫不留戀的背影,心底猛地沖出一股子煩躁。
……
“永安、藥鋪……原來在這兒,”沈盈息已經到了目的地。
她擡頭望着藥鋪的匾額,永安二字寫得龍飛鳳舞很有氣勢,倒是很好看。
系統這時忽然冒出來:“這是裡面那個瘋子寫的,看看這字就知道以後有多瘋了,哼。”
哦,真是第一任老公的字啊。
沈盈息研究一會兒匾額,終于踏入藥鋪的門檻。
“請問……?”
藥鋪不大,一個櫃台,一牆藥櫃,再來就是櫃前搗藥的青年。
沈盈息剛進門,青年也剛好擡起頭。
二人對視,彼此怔了下。
——都怔愣于對方的好皮囊。
永安藥鋪門面小,生意少,賣的最多是便宜藥丸。
藥效不大好,故而來這兒抓藥的都是缺錢少糧的貧戶。
今日冷不丁走進個錦衣小姐,她宛若攜光彩而入,襯得逼仄藥鋪更顯昏暗寒酸。
幸而櫃前站着的青年為小鋪子挽了幾分尊嚴。
青年普普通通地站着,過分出挑的容貌和清貴氣質,無形中讓人忽視了藥鋪的寒酸。
他雖着洗得發白的青色粗布長衫,但身量高,形态佳,不顯貧寒。
更因木簪束發,溫潤如玉的面龐一覽無餘,通體如一塊蒙塵良玉。
“這瘋子身高一米九二。”系統默默補充道。
為和宿主交流順暢,它下凡前特意給沈盈息灌輸了一通所謂的現代知識。
所以沈盈息知道這個一米九二的意味。
真是高。
當醫修治病救人的,在各種血腥戰場穿梭來回,這樣高的身高太招人,居然還能活到轉修無情道大成,好一身本事。
系統也說:“對啊,他要沒本事才不會遭天道忌憚呢。仙君您别看他翩翩公子,實則心可黑了。”
說完,系統嘀嘀咕咕:“瘋子啊,宿主,這純瘋子。你沒看見過他用那雙搓藥丸的手殺人的樣子,噫——可恐怖了!”
系統如何強調,沒有親眼見過對方殺人的場面,沈盈息終究難把對面的青年和所謂的瘋子魔頭對上号。
“請問——”
沈盈息隻站着不說話,青年怔了下,而後挽起抹公式化的溫潤笑容。
他微微啟唇,聲音和皮相匹配得很,很好聽,“姑娘想抓些什麼藥?”
沈盈息眼神落到他唇角,他這樣笑,看着很是溫良無害,
仿佛是注意到她投在自己唇上的過分專注的目光,青年笑容微淡,“姑娘可以先描述下病症,我照着您的病況配藥。”
“你,”沈盈息沒生病,但她不能一見面就問人名姓要求結親吧,這太古怪了,況且他好像是很内斂的性子。
她頓了頓,視線從青年微紅地臉頰飄過,最後還是回落,落到他手中的藥杵上。
“你在磨的,是什麼藥?”
青年一怔,不過很快露出笑容,說到他擅長的事物,他便認真又莊重起來:“是決明子,可以明目,磨成粉後制成藥丸,比直接煎服有效。”
沈盈息奧了聲,明目……她便去看他的眼睛,很好看的眼睛,睫毛纖長,眼珠又黑又亮,眼神清正。
對藥材都這樣認真,對病人應該更認真罷?
沈盈息想起系統的疑問,醫者仁心,怎麼半道突然去修殺伐冰冷的無情道了呢?
沈盈息啟唇,頓了頓,想不出有什麼病症,便指了指青年手中的藥杵:“我想要你手上的這些。”
“……這,”青年啞然,淡淡一笑:“可我手上的都是些藥粉,半成之物不便售賣。姑娘需要藥丸,稍等片刻,我為您取來。”
沈盈息盯着青年看了幾秒,他似乎隻有在談及與醫藥有關的話題時才顯得遊刃有餘,露出幾分耀目的堅定銳氣來。
旁的時候都很内斂溫吞。
為了驗證猜想,她忽而走近他,望着他那雙清亮端正的眼睛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
仿佛不知為何話題能轉換得如此之快,從問藥到問人,青年的遊刃有餘倏然間被少女的問戳破。
“我,姑娘你……”
青年倏然間蹙起了眉,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沈盈息離得近,能聞到青年身上微苦清冽的藥味。
她扒着藥櫃看他,櫃台太高,他更高,她隻好仰頭,脖子仰得有些酸,她再次張啟紅唇,這次帶了一絲埋怨:“你還要思量到幾時啊,我不想這樣等着,很費勁的。”
少女嗓音柔嫩,即便帶着埋怨,也叫人聽出十二分的嬌意動聽。
青年低頭,正好将少女的動人明麗完完整整地納入眼底。
他兀地垂了眼,目光不定地從藥杵移到自己沾了藥粉的手指上。
蜷了蜷手指,指腹莫名升起的癢意就這樣被按下,“在下……紀和緻。”
沈盈息低聲,重複念了一遍:“紀、和、緻。”
青年嗯了聲,黑睫擡起,定定地看向少女,“姑娘……您是有何事?”
“别叫姑娘了,我是沈……”沈盈息卡了卡,“哦,我是沈息,生生不息的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