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哪兒?”
“夜市,我上次帶你去過的地方,你可以和上次一樣擺攤畫畫。”
“我沒有,紙、筆。”
“沒關系,我們上次不是把紙和筆藏好了嗎?”
孟林牽着阮岘的手,兩個人像是沒有長大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跑向市中心的通宵夜市。
放在平時,一個身穿病号服的病弱青年自言自語地走在大街上,别人會說他是瘋子,但是在魚龍混雜的夜市裡,阮岘的裝扮隻能算角色扮演,很多年輕人比他穿得更誇張更特立獨行。
孟林第一次帶他來夜市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阮岘記不得具體時間,但每次跑出來,自由自在地遊蕩在人群中,他總能記上很久。
臨近中秋,夜市中正在舉行主題活動,很多女孩子穿着漂亮的漢服,男生有的扮成砍樹的吳剛,有的扮成動漫人物,三五成群地縱聲大笑。
阮岘緊緊握着孟林的手,盯着一個男人手裡的道具斧頭,緊張地說:“他要,砍我。”
孟林好笑地揉揉他細軟泛黃的頭發,一擡胳膊,擋開那個走過來的男人。
“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阮岘念叨着不怕不怕,随孟林走到一家賣糖水的商鋪前,沖裡面打牌的老闆說:“姐姐,我的筆,還有紙。”
老闆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上次見阮岘還是兩年前,但她沒有遲疑,一眼便認出了他。姑娘從櫃台裡取出有些落灰的紙筆和畫闆,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帥哥好久不見,喝糖水嗎?”
“我,沒帶錢。”阮岘接過東西,不好意思地回答,偏頭看了看身邊同樣沒錢的孟林。
姑娘疑惑地盯着他看向自己左側空氣的動作,沒弄懂他在看什麼,好心腸地遞過一杯荔枝糖水,“請你啦。”
老闆是好人,應該不會下毒吧……阮岘前思後想,最終沒能抵抗住誘惑,接過糖水,道了謝,和孟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了。
他們找到一處人流量不大的角落擺攤,孟林蹲在他身邊揪地面上的草,小聲說:“霍诤行下周過生日,我們要賺很多錢,給他買禮物。”
“嗯!”阮岘打起精神,信誓旦旦,“買禮物!”
淩晨兩點,他們迎來第一位顧客,是一對甜甜蜜蜜的小情侶。
阮岘隻收他們五十塊錢,很快畫好一幅雙人素描,還特意在女孩子的鬓角點綴了盛放的玫瑰。
“好漂亮的畫!”女孩子很喜歡,欣喜地問,“帥哥明天還出攤嗎?我帶朋友給你捧場!”
阮岘臉紅紅的,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在身邊的孟林很靠譜,替他回答道:“來來來,記得多帶幾個朋友。”
一直說不出話的阮岘松了口氣。
小情侶見他隻會笑,始終不回答,尴尬地走了。
第二位客人是一對母子,母親緊緊抱着小孩兒,兩張肖似的臉龐親密地貼在一起,要求阮岘把他們畫得和漫畫一樣可愛生動。
阮岘愣神地看着他們,直到孟林催促,才開始動筆。
他畫得又快又好,加了很多愛心做裝飾,客人非常滿意,給了他一百塊。
望着他們的背影,阮岘捏着錢說:“大家,都有媽媽。”
孟林說:“你也有啊。”
阮岘搖搖頭,黑色的眼睛裡映照着不遠處的燈光,仿佛藏着淚,“不一樣。”
他們趕在天亮前回到病房。晨光熹微,阮岘趴在窗邊,看孟林越走越遠。
他們約定明天淩晨還要一起出去逛夜市,孟林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隻有這一個朋友,所以要多看一會兒。
早上醫生來查房,誇獎阮岘恢複得不錯,遞給他一支藥水,要他乖乖喝掉。
被一圈人注視,雙拳難敵四手,阮岘隻能選擇喝下藥水。等人走光了,他趴到病床上,默默流着淚,一邊回憶喝掉的藥水叫什麼名字,一邊想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毒發身亡了。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他的身體直到中午都沒有任何異樣,當然,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看他。
夕陽徹底落下之前,消失了整整一天的阿桃給他送來那支破舊的手機,冷酷地通知他:“摔壞了。”怕阮岘不信,她纡尊降貴地多解釋兩句,“你滾下來的時候,手機從口袋裡甩了出去。”
阮岘目瞪口呆地捧着手機,絞盡腦汁想辦法,最終也隻能求阿桃說:“你的,借我,就一下。”
阿桃将自己的手機扔給他,坐到闆凳上織毛衣。
阮岘輸入許夢易的手機号,等了兩秒。
許夢易接通電話,“怎麼了,臉還疼嗎?我告訴過你不要惹他。”
阮岘小聲叫她:“媽媽。”
“阮岘?”許夢易冷下聲音,“你怎麼用阿桃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我的,壞了。”阮岘躲進被子裡,很小心地懇求,“媽媽,想修。”
許夢易語氣更冷,“你根本用不到手機。”
“媽媽!”阮岘想着躲在手機裡的霍诤行,着急得反駁,“我用,看……”
不等他說完,許夢易冷笑着回道:“你還想看什麼,有時間多畫幾幅畫。”然後不耐煩地挂斷電話。
阿桃掀開被子,搶過手機,看着被拒絕卻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的阮岘,嫌棄地罵“廢物!”收拾好毛線,走了。
*
淩晨一點,孟林陪阮岘走在街邊,問他:“你眼睛怎麼又紅又腫?”
阮岘氣呼呼地哼了聲,用盡最大努力說出一句連貫的話,“我手機壞了,我哭了很久。”
“手機壞了再買就好了,哭什麼!”孟林重重地摟住他的肩膀,哥倆好地安慰道,“我們今晚多畫兩張,很快就可以攢夠買新手機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