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久擇不留意時,鄭竹暮眼角餘光瞥見那柄短刀,眸光微動。
鄭竹暮送給學子們的禮物是糕點,糕點上分别印着不同學子的姓名。
學子們頗感驚喜,鄭竹暮隆重道:“今年參考考生人數多,錄取人數擴張到六十六人,書齋參考人數三十人,及第人數十一人,比上回增加七人,前十名占三人,值得祝賀!”
學子們登時歡呼聲一片,唯有鹿從顧聽到這句話時有些失落,因為隻有鹿從顧知道今年江湘隻有她一個人上榜,上回江湘上榜的都有兩個人了。
何逸鈞素來喜靜,孑然抱琴坐在室内,閉門對窗彈奏,身影倒映在窗紙上,注視着窗邊桌上的富貴竹。
富貴竹自從離開施清奉後,鄭竹暮再沒看過富貴竹一眼,并對何逸鈞說要把富貴竹扔了,不舍得扔就把富貴竹藏到自己的住室裡,莫要拿出來讓他看到一眼。
否則他不管何逸鈞舍不舍得扔富貴竹,都要把它扔掉。
說真的,何逸鈞還挺喜歡這小玩意兒,鄭竹暮向他交代完後,就聽話地從沒拿出過住室。
颀長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室中人悠悠道:“弦外之音,戲中之人,音息哀哀,人已離離。”
音指的何逸鈞的琴音,人指的是何逸鈞本人。
随後室内飄蕩着一段低沉憂傷壓抑的琴聲,與外面的喜慶截然不入。
何逸鈞從小愛琴,入京後仍在堅持彈奏。
每當思念邺陽時,他都會彈上一曲怆然的琴音,以抒發而安撫自己的情緒。
琴音無他人欣賞,他人偏愛歡快的琴音。
當年何逸鈞初來書齋時,書齋是沒有琴的,何逸鈞便為自己斫了一張拙琴。
斫琴所需要的道具從琴鋪租得,何逸鈞在鋪子裡購買材料後便開始原地斫琴,中途還結識了正在挑選桐制木琴的皇嫡長子施荀。
施荀年紀比何逸鈞年紀略大一些,長得比同齡人健碩,早成熟一般。
當時施荀尚未被立為太子,天天跟何逸鈞學習斫琴,為的是将來有一天能擁有一張自己親手斫的琴。
時間長了,兩人聊得越來越好,日常生活中各種有趣的事也一起分享。
何逸鈞因此了解到了宮裡太監們傳話的日常、太後責怪宮女們的日常……
後來順明帝施懷笙讓一人擔任官正二品的太子少師。有了太子少師,但還缺一個太子。也不知怎麼的,過了很久也沒有傳下立誰為太子的消息。
幾年過去,順明帝施懷笙突然讓禮部太吏令根據施荀生辰八字挑了個吉日,決定在皇城中舉辦立太子典禮,立施荀為太子。
一聽到消息,施荀心想着當上太子後出宮很難,并且尚未擁有自己親手斫的琴。
想到這裡,施荀便孤身來到平民區找上何逸鈞,對何逸鈞說要立刻帶他上山砍制琴的木頭,目标一日内斫完一張琴。
書齋生火用的柴都由何逸鈞上山砍,所以何逸鈞對山上的植物分布頗為熟悉,二話不說便跟施荀一起乘馬車進了山。
二人到了深山中,何逸鈞說這邊的樹又大又結實,就是生得荒僻,周圍可能會有野獸出沒,希望施荀砍木頭動作要快,沒力氣時就叫何逸鈞幫他砍。
但施荀不聽,說自己天生長得壯力氣大武功高強無人敢惹,為了尋個上佳的木頭,隻能一棵樹一棵樹地找。
施荀還不讓何逸鈞跟着自己去,偏以準太子的身份命令何逸鈞守在馬車旁邊,不要讓馬車被山賊偷走,如果有山賊來偷,而且他們人手多、有武器,何逸鈞就自己上馬車下山喚人來幫忙,不用管他。
對何逸鈞來講,施荀雖說是個即将當上太子的一号人物,但這産生上山砍木頭的想法太沒點太子樣了,真正的太子是會叫下人幫砍的。
何逸鈞說服不了他,眼睜睜看他提着斧頭一步步往更深的山林中走去。
施荀每走出一步,何逸鈞越是放心不下,在他身後喊着别去得太遠。
施荀應了聲,卻很快消失在何逸鈞眼皮底下,不知聽沒聽進去。
何逸鈞在馬車旁習武,等着施荀回來。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施荀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過,今天是他們相見的最後一面。
太陽落了山,餘晖已散去。
林中已暗得讓人認不清路,可何逸鈞依然沒等到施荀回來。
馬車是從城裡租來的,規定如果天完全黑時還沒能将馬車歸還回去,就要按違規時間多交那份罰金。